听着司命小仙的问候,云离心想这些在司命仙境折腾管了的小仙,被束在书院四年,好像也没熬成什么苦大仇深的人,相反还元气满满。
门口的小仙拉着许真站到旁边,给云离让出道来,同时开始向许真简述书院的创始背景,顺带添油加醋地夸饰了一番云离这位创始人。其恭维的痕迹之明显,云离不禁反思起自己在小仙们面前的形象,回忆自己是不是凶到了让大家诚惶诚恐的地步。
书院内部倒没有多大变化,只不过苏瞳那间被恶意修整过的房间给人装修回了正常的样子。几个书架在房间里围了一圈,将一方素净的书桌包在中间。书桌边是供人跪坐的竹席,书桌上则是摆放规整的笔墨纸砚。结合门口那张扬的木牌,云离才知道苏瞳非但没有堕落,反而踏踏实实地啃了一整间房的诗书典籍,坐成了书院的门面人物。
云离随手取下架子上的书翻阅,讶然看见每页书上都有苏瞳精心批注的小字。
他扶额暗叹:筠瑶的承诺上哪去了?
天知道苏瞳在他的四年里度过了怎样寡淡如水的岁月。
在苏瞳的房间里呆了一会儿,云离才想起来要去找房间的主人。无奈他把书院的上下三层都找了一遍,每个屋子都看了看,却不见苏瞳的身影。不仅仅是苏瞳,筠瑶也不在。他只好迂回片刻,先寻见了在门口引路的许真,再向他打听苏瞳和筠瑶的去处。
许真道:“唔,筠瑶君和苏公子都不在?”
云离:“不在。”
许真思索少顷,旋即以拳锤掌道:“昨天筠瑶君提到了她今天要送苏公子去湖州来着,想是走得早,大家都不知道。”
云离:“苏瞳去湖州?作甚?”
许真作沉思状道:“好像说是湖州某地出了一桩诡事,当地人报案报到了咱们书院,想让咱们书院派人去看看。”云离越听越迷糊:“话说‘报案’是什么意思?湖州的案子,又怎会报到蜀州修竹来?”
许真解释道:“筠瑶君最开始念着书院里有许多仙门弟子,想给他们找点历练的事去做做。云离君,您不就是仙门一员,当然明白仙门弟子虽身在书院,但不同普通书生一般,自是不该囿于读写诵记之类的事情。”
云离道:“所以筠瑶君找了何事让他们历练?”
许真道:“降妖除魔。”
云离:“抢巫师的饭碗?”
许真抿嘴笑道:“筠瑶君也说过可以像这样理解。”
云离想了想问:“她收钱吗?”
许真道:“不收钱的话,大概夏国五州的诡狱阴案都报到咱们书院来了,那我们这里早就给人踏平啦。再者,夏国五州的巫师肯定要恨死尊门。”
云离大致明白了,筠瑶以仙门的名义拿|人|钱|财、替|人|消|灾,并渐渐将之发展成了一项书院的长期业务,而且现下这业务还扩展到了蜀州以外。另外,筠瑶在竹林里挂上书生们的科举成绩,吸引更多的读书求仕的年轻人前来,真可谓是充分发掘了书院的人才资源。看来筠瑶是铁了心要在凡界安居了。
许真道:“想是筠瑶君只会送苏公子一程,跟不到湖州去,今天就会回来。云离君不妨回房间等着,等她回来,我请她先去找你。”
云离由着许真领了回房,没等多久,刚想用观清镜看看苏瞳的动向,筠瑶便被许真带着来了。
筠瑶一扬裙摆,无甚闲话,坐下道:“我就说你要走个三四年吧。怎么样,看到你爹了吗?”
云离急着把“寻亲记”翻篇,道:“许多事情都忘了,看到跟没看到也没什么两样。”
筠瑶听出了他话中挫败的意味,便转移话题道:“云离君,珏归二字,你觉得如何?”
云离:“不错。只是……听起来苏瞳的字竟是你取的?”
筠瑶道:“那程老夫妇本为苏瞳的冠礼取了‘荣光’二字,我觉得俗气,就借口说‘光’字犯了他父亲的讳,建议取字‘珏归’。”顿了顿她又道:“这书院办了四年,总不能无名。苏瞳当今连冠双元,名声颇高,我便从他那里拿了个‘珏’字过来,和你的‘云’字拼成了‘云珏’,作为书院的名号。喏,云离君,不知你意下如何?”
名字什么的,云离只觉筠瑶爱怎么取就怎么取,于是默然了一会儿,拣出他真正关心的问题道:“你怎会让他去湖州?”
筠瑶卖关子道:“修仙者的历练啊。”
云离:“苏瞳?修仙?”
筠瑶道:“苏瞳若是读书入仕、结丹修仙两不误,你这轮的簿子不就有救了吗。云离君,世上没有太多非此即彼的事情。”
第三十章
湖州芒县,一小户人家遭了邪尸,知情者说那邪尸是夜里行经的邻人撞见的。不辞远路到云珏书院报案的,正是这个目击邪尸作怪的邻人。
云离顺着筠瑶指的路,坐马车到了芒县。但自从他落脚之时到两天后的今日,对许真和筠瑶所谓的诡事都知之甚少。人们口中的尸体邪在何处怪在何处、遇尸的人家有什么损失,他一概不知。他了解得不详,倒并非未找人问询,而是遭邪的那户人家紧锁了大门,拒绝了一切试图探查此事的人,几乎没人描述得出个头尾来。
云离转换思路,走上芒县街头,打听到了报案人的住处。报案的屠夫一听说来者是云珏书院的,先是打发老婆跟人借点茶叶来给云离泡上,热情接待了一阵,后又疑惑道:“前几天你们筠瑶君已经派了人来,今儿咋个又到了一位?”
云离道:“我本要和先前的那位公子一起来的,遇到点事,就耽搁了。”
屠夫也不会细想,只“哦”了一声。
云离问:“姓苏的那位公子可来过这里?”
屠夫道:“来过来过,而且前两天苏公子和他一位师弟就住在我这儿。”转而他似乎想到了什么来气的事情,猛拍大腿道:“干承家那狗东西也真是,明明晓得云珏书院的两位公子远道而来,不好好待客也就罢了,居然关着门不要人进去。”
屠夫老婆附道:“还有,你跑到蜀州修竹去,大老远的帮姓干的请人,他还不领情。简直不像话……”
“你个婆娘家家的就莫多说话。”屠夫打断老婆道。
“那苏公子去了哪?”云离顾盼着问。
“去干承家那儿了,”屠夫道,“苏公子觉得等着也不是办法,还是去劝劝的好。哎,对了,云公子,听说你们书院这位苏公子就是蜀州修竹那位连中双元的红人……当真?”见云离点头,屠夫露出“不得了”的表情,摸着下巴道:“读书人修仙,修仙者读书,而且两端都优秀,世间竟果真还有这等事。”感叹完毕,他话锋一转又刺到了干家邻人头上,“若苏公子后日做了大官,干承家想起如今的待人态度,羞不死他、怕不死他!”
云离等屠夫七绕八拐地又道了些杂话,终于听他说到了点子上:“云公子,我跟你讲,我是真在干家的院坝里头看到了怪东西!”
云离:“怎样的东西?”
屠夫:“一个红不红、白不白的骨架子,挂着肉坨坨,自个儿在飘哩!”说到“飘”字的时候,他站起来,把肩膀一斜道:“喏喏,就像这个样子,跟被风推着跑似的。”云离琢磨着,心道化了邪物的尸体只能用肢体行动,不会同某些鬼一样飘着走;屠夫描述的东西,说不定是鬼而不是尸。
云离:“这东西可做了什么事?”
屠夫摇头:“没见着。”
如果是鬼,见着了就见着了呗,反正没出事,不至于抓它起来问个“吓人”的罪名。世上鬼魂千千万,好的坏的都可能有着同等可怖的形象;遇鬼的人若被只善鬼吓破胆,只能说是人的胆子太小,在云离看来怪不到鬼的头上去。
不料屠夫补充道:“我就看见那东西直愣愣扑下去了,身上挂的血啊肉啊摔得到处都是,最后一动不动了。”转而他扭头对老婆低声说了句什么,女人便低下身在床底下掏了掏,不一会儿掏出一双鞋子来。屠夫接过鞋子,托着鞋底道:“云公子,你看看这个,这就是我说的话的证据。”
云离凑近鞋子看了看,只见脏兮兮的鞋面上有几个突出的暗红色小点,好像是肉渣之类的东西。
由于主人职业的缘故,鞋子上面还有干涸的血迹,血迹使得红点不甚惹眼,要仔细盯着才能看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