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道:“那自然再好不过,不知萧先生的友人是何方高人?”
萧信向安桐的方向道:“苏容兄。”
众人只觉这个名字很耳熟,正在回忆,人群后面走出一个气宇不凡仙气卓然的年轻男子,眉眼含笑,唇边隐隐牵着一丝洒脱不羁的傲然,温和中透出一股迫人的英气。
安桐拱手:“不才安桐。”
“哎呀,这不是安家大公子吗。”
“何其有幸,久仰安公子的大名。”
“苏宰相再世的安苏容安大公子呀。”
“……”
萧信看了看湮没在一片赞誉恭维声中的安桐,默默退出去。
那五个学生的爹娘都把自己的孩子往安桐的身边送,叫他们赶快拜见安大公子,好沾沾再世苏宰相的才气。有几个直率一些的爹娘,直接牵着孩子的手,要他们摸摸安大公子的衣服。五个学生都受过萧信的教诲,被失礼的爹娘羞得脸红,连忙后退,用眼神给安桐表示歉意。
安桐不以为意,笑道:“各位谬赞。”
“哪有哪有,安大公子什么称赞担待不起!”
安桐道:“如萧达雅所言,我是来掺和随水镇一事的。各位如果愿意给安某一份信任,请随我去修竹河边。”
经过巫师的一场法事,众人的心都放下来了,此时又见到安家大公子,兴奋不已,没有多想,只念着让自家孩子多和安桐相处相处。众人一时也忘记此行的目的和安桐前来的原因,安桐说什么他们就照做,围着安桐你一句我一句,不知不觉就转移到了修竹河边。
安桐也松了一口气。
不会和母亲、宋婵撞上了。
河边开阔,空地上铺着深深浅浅的杂草,几棵南方的常青树都退得很远,没有什么阻碍视线的东西,一眼望去只有宽阔平稳的河面。
安桐道:“请大家都散开一点。”
众人依言散开。
萧信上前道:“你看的那书上,没说需要什么器物吗?”
“石子和树枝就可以了,要是这两样都找不到,也没关系,记性好、方向感好也可以。”旋即安桐扬声指导:“各位再站开一点。现在,每个人都在地上刻写自己的生辰八字,记住,每个字至少要有自己的头那么大。写完了,就沿着自己刻字写字的轨迹走路。”
萧信悄悄比划了一下头的大小。
众人蹲下来,在地上刻写自己的生辰八字,也不在意安大公子所谓的封印靠不靠谱。
萧信的五个学生,虽然隔得远,但动作几乎一致,蹲着也能蹲出一个“礼”字,提“笔”写字的标准姿势堪称模范。
人们陆续写完了字,开始走路。
安桐道:“我说什么,各位就跟着说什么,要大声。”
众人应好。
安桐道:“尊敬的司命小仙。”
“尊敬的司命小仙。”
安桐道:“承蒙您的照顾,我在人世安好。”
“承蒙您的照顾,我在人世安好。”
安桐:“簿子写不好,是你没本事,要敢再动我,小心我告你,问我要告谁,天上有云离。”
“……”
众人沉默。
安大公子吐出的一串打油诗节奏的语言把人们怔住了,慢慢回过神后,有人憋着笑喘不过气,有人愣愣地小声念,有人干脆原地不动。萧信的学生同时停下来,用同一个姿势同一个表情扭头看他,还要用意念逼回鸡皮疙瘩。
萧信拂着头上的黑线道:“苏容兄你这是在做什么?”
“教大家拜司命小仙。”
准确说来,是教大家恐吓司命小仙。
随水镇近来没有传出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却遭到瘟疫的侵袭,定然是上头的司命小仙在摆戏,好博取各路恶趣味小仙的眼球,提高自己的名气。如果要看人世悲凄戏的神仙看够了,司命小仙自会收手,但那时候恐怕随水镇都没剩几个活口了。随水镇地方不大,鬼魂的怨念不够传到更高级别神仙那里,要抑制瘟疫,最好的办法就是呼告司命君,让他来管管这帮司命小仙的违规行为。
这新任的司命君,便是安桐口中的“云离”了。
安桐就是要大家告诉司命小仙,我们是懂你们的人,给你们个机会自己收手,否则我们请司命君来削你们。
安桐道:“念哦,要大声。”
众人清了清嗓子,表情丰富地念那段另类的话。
安桐道:“反复念几次,越大声越好。”
三十多个人在清幽的白隐寺附近高声念诵,自然会引来白隐寺里面的僧人。遥遥有几个和尚正走过来,安桐看见了他们,心道念这几遍也差不多了,便让大家停住。他正要再交代几句后话,余光里一阵刺痛,望过去,竟见宋婵扶着安曹氏向这边走了过来。
安桐向萧信道:“达雅,我要避一避。”
“避一避?”萧信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也见到了安夫人。
“你让大家回去后,召集没有患病的人,像刚才那样照做,患了病的,一定要请医师治疗,不能再让那三个巫师捣乱。”
“苏容兄……”
“达雅,不要说我来过。”
安桐走得有点仓皇,不过在萧信学生家人们眼中,安大公子的背影还是超然脱俗的。
众人道:“萧先生,安大公子这是去哪?”
萧信道:“给各位上香。”
安桐从不算路的小路绕道走,直到确认母亲和宋婵看不见自己,才放缓了脚步。下山前,他回望了一番白隐寺的主寺庙;这个时候已经有稀稀落落的其他香客了。
他突然想到,那些随水人要是被问起,难保不会说出他来过,不免有些头疼。
扶额之际,耳边传来一个声音:“苏瞳?”
下意识回头,迎面走来一位老者,恰是刚才那位盘膝冥想的老方丈主元。
安桐道:“主元方丈。”
主元又喊了一声“苏瞳”。
安桐笑道:“方丈也和俗世的人一样抬举安某吗?不过别人都只是冠我以‘苏宰相再世’的虚名,方丈却直接以苏宰相的名字叫我。”
主元方丈道:“安公子到木屋跟前的时候,老衲就觉得,安公子和苏瞳很像。”
安桐道:“我自小在父亲的教导下,受苏宰相事迹的浸润,难免在某些方面有效仿他的痕迹。”
“安公子怎会知道司命小仙的事情?”
“野史趣闻里有这方面的记载,只是旁人不信,安某信了而已。”
方丈道:“老衲想请安公子喝杯茶。”
第三章
茶叶根根直立,像浮萍一样在水面上缓缓打转,状如竹针的叶片颜色浅淡,染出来的水色更浅,偏向初春新叶的鹅黄色。品一口,压住舌根吸一丝气,唇齿留香、回甘。茶叶的形状正如主元方丈那么瘦矍,味道倒不似他本人的生活那样清苦。
安桐回想着,二十多年前,自己常常在这间木屋里泡茶,泡的就是蜀州特产竹叶青。
木屋里的东西都原原本本地摆在原处,一张桌子一把椅子,一张蒲团,一口炼药的炉子。
主元道:“安公子信‘轮回’一说吗?”
安桐没有多想,“信。”
“安公子的才华和昔日的苏瞳一般无二,性格气质,也有八|九分相像。”
安桐心道,上一世,他是古稀之年才到白隐寺隐居修行,主元方丈和那个年纪的自己相处最多,现在说他性格气质像苏瞳,不是说他有几分老头的特点吗。不过,转念一想,方丈其实是把他说年轻了,按心理年龄来算,他都一百零四岁的高龄了。
安桐道:“我从小读苏宰相读过的书,习苏宰相体悟、编写的心法,苏宰相的形象内化于心后,自然就在方方面面外化于行了。不知在安某身上看到了哪点,觉得像苏宰相?”
主元道:“整个人。”
安桐笑笑,喝了一口茶。
主元道:“苏瞳虽位居宰相,但一生清廉甚至清贫,七十岁上表致仕,皇帝念及他对先皇的功劳、体恤他的生活,让他担任名义上的寺庙管理人以领取俸禄,是以苏宰相来到白隐寺,断绝俗世往来,自号璃金居士,在此度过余生。他住的,就是这木屋,品的,就是安公子手里的茶。”
安桐道:“苏宰相在这段时间里留下了诸多手稿,关于体悟、炼丹、修行,还有不少诗词,都是方丈您整理出版的,因此安某才有幸对苏宰相了解得较为透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