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观魇影记(18)

作者:影小匣 阅读记录 TXT下载

袁悯只能道:“或许。”

安桐:“袁医师妙手回春,医好了家父这难愈的风寒。安某代安府谢过袁医师,还请袁医师转告何大人,说承蒙何大人的关照,家父已经无碍,再休养些时日就能痊愈了。”安桐“扶”安义坐起来,安义抱拳拱了拱手。

袁悯将药箱一搁,道:“安大公子。”

“袁医师,何事?”

“可否……借一步说话?”

安桐淡淡道:“袁医师,有什么事情是要避开家父才能说的?”

袁悯似是窘迫,眼底飘过些异色。

安义厉声道:“安桐,你无礼了,怎么能这样跟袁医师说话。”

安桐倾身:“失礼。”

袁悯摇了摇头,重新提起他的药箱,走出去的速度比走进来的速度还快。他目不斜视,的确是要“借一步说话”的样子,避开忙忙碌碌的仆从,迂回着往人最少的地方走,结果到了安府书房后边的那片竹林。安桐提醒他,说袁医师您再往前就踏出安府了,袁悯这才放慢脚步,然后被倏然落在他肩膀上的一片枯竹叶挡了下来。

袁悯失了作为一名医师应有的稳重,因一块镶在泥土中的石头绊了一下,定了定,吐出一口气,才道:“安大公子为何在信中谎称令尊有疾?”

安桐:“安某不明白为什么袁医师要这样问。袁医师医术高明,断出家父身体康健,不假;但家父实际上感到不适,也不假。这种情况的出现其实可以解释,您方才也肯定了安某的猜测,所以,何来‘谎称’一说?”

袁悯不知何故被拨动的心情总算平静了,慢慢地,在脸上绽出一个冷笑。

这脸变得堪称诡异,联系安义中毒之事和三儿的话,安桐莫名预感到了袁悯会在他安宁多年的内心中砸下一块何等分量的石头。那日何惇打量自己的目光又浮现在他眼前了。

袁悯的指尖无意识地敲打药箱:“安大公子,袁某实在没必要装糊涂。我想知道安大公子究竟瞒着何事,比如说……安大人的病是怎么好的、何时好的?”

“袁医师,正如你诊断的那样,家父的风寒已退,但症状还有残留,安府中的人在用药行医方面皆是外行,既然连袁医师都判断不出确切时日,安某又能如何知晓呢。”不再是袁悯单方向审视安桐了,安桐也半眯起眼上上下下打量袁医师。

袁悯这问题问得莫名其妙,就像问饥饿多天、不省人事的人他什么时候开始饿的。

安桐:“袁医师说‘没有必要装糊涂’,安某也赞同。只是,安某现在是真糊涂,袁医师有什么亟待印证的话,不如直言。”

袁悯:“安大人得的,根本不是风寒!”

也许是想到父亲装病的事情已经败露了,对当下的安府来说,一味躲避不如破解真相安全,安桐收起委婉的语气,直视袁悯的眼睛,半试探半逼问:“袁医师上个月可不是这么说的。不是风寒,那是什么……是袁医师给家父下的毒吗?”

闻言,袁悯非但不惊慌,竟然还很得意:“安大公子,你终于承认了。”

安桐暂且没有多想袁悯那分得意源自何处:“如此说来,袁医师也承认了?”

袁悯冷笑道:“安大公子好医术,袁某自愧弗如。”

安桐:“不敢当。”

袁悯相当于是认了:他给安义下过毒。

袁悯脸上毫无心虚之色,相反,他的笑容更盛,而且越笑越真实、越来越发自内心:“怎的不敢当,昔日苏瞳宰相留下来的毒药毒丹,世上,除了苏宰相本人和袁某的老师,可是无人能解。”

安桐:“是吗?那么我可要向你举荐为家父开方子的郝医师,袁医师应向何惇大人美言几句,照您的说法,郝医师在宫里担任一个御医的职位完全不是问题。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有了袁医师您做那伯乐,郝医师也不会一辈子委屈在蜀州修竹这种小地方了。”

袁悯:“苏瞳不愧是苏瞳,不管什么时候都能面不改色。”

安桐只觉太阳穴突突跳了两下。

“安大公子,不,苏瞳大人。何大人、尉迟大人和袁某又不是伤天害命的恶棍,令尊的病情若果真不见好转,袁某自会挟着家师的方子拜谒贵府、替令尊解毒。哪料想苏瞳大人孝心殷殷,这般心急,宁愿暴露自己的身份也要亲自为父解毒呢?”

“二十余年已过,也该有旁人参悟出苏宰相那毒丹的破解之道了。袁医师称安某为‘苏瞳’,折煞安某。”

“苏瞳大人若是喜欢当今‘安大公子’的名号,袁某以之相称就是了。安大公子是聪明人,袁某接下来要说的,您定能从中权衡出于贵府最有利的选择。今时的安大公子不比昔日的苏宰相,如果何大人的尉迟大人执意要取令尊的性命,以您的力量,是绝对无能为力的,只能眼睁睁看着令尊去死。并且,令尊将挂着洗脱不掉的罪名,安大人苦心经营的形象,便会因为浑浊的污名和简陋的葬礼毁于一旦了。”袁悯的话,直白到厚颜无耻,“当然,这是最坏的结果。想要救令尊,安大公子听取袁某指的明路未尝不可:白隐寺附近苏宰相的墓穴中,有一笔财富,安大公子将其取出献于何大人,便可息事宁人。”

曾经,苏瞳虽然位居宰相,但从不致力于谋取财物,俸禄的大部分都捐与贫户,自己留下的所剩无几;晚年,靠的是寺庙管理人的虚职和白隐寺的斋饭生存。

不过,云离一神仙闲来无事,尝试了多种人间致富之道,都颇有成效,在白隐寺附近挖了一处密洞,又在里边堆了一座小金山,说是给苏瞳的礼物,但苏瞳不收。安桐作为鬼魂时,悄悄回来观摩过自己的葬礼,确实见到主元方丈和云离把他葬在了那秘洞中,与金山“长眠”……只是,这件事仅有白隐寺中的人才知道。

袁悯知晓安桐会在何处存疑,道:“安大公子,人被绑在柴火堆上,面对一把明火,总会感到恐惧。某个小和尚一惧之下说了些事情,乃人之常情,还望苏……还望安大公子不要记恨那小和尚。”

“袁医师这不是逼安某假扮苏宰相吗?”

“非也,袁某只想得到传说中的财宝……何况,白隐寺的人证实,那并不是传说。”

不带袁悯找寻苏瞳的墓穴,安义在劫难逃。

同意交易,无异于坦言自己就是苏瞳。

袁悯道:“从前苏瞳大人您最恨贪官污吏,一经查实就要把人连根拔起。可现在,您还是要败在咱们‘贪官污吏’手上,不是吗?这感觉不好受吧?”

一个念头在安桐心中一闪而过。

袁悯的主要目的,是来讽刺他。

“袁医师,你上头那位摆了好大一出戏,安某佩服。”

“哦?”

“所谓‘贩卖私盐大案’,乃子虚乌有,袁医师的真正要做的,是引我咬上你们备好的鱼钩。”安桐道,“你和监察府主部何惇串通一气,称自己是何大人的医师,其实不然,因为你一直和戎尉府主部尉迟令在一起。密谋安府,应是尉迟令的主意。然而戎尉府无权单独行动,于是尉迟令用‘金山’作为酬谢,请何惇在皇上面前虚报私盐案。如此,尉迟令作为戎尉府主部,就有正当理由随监察府来蜀州修竹。”

袁悯笑道:“袁某就说,安大公子是聪明人。”

安桐:“你的老师,是尉迟令?”

袁悯默认。

安桐平静道:“尉迟令是尉迟府的旧人?找安某‘报仇?’”

袁悯道:“安大公子不如揣着袁某方才说的话,先去前堂见过家师。”

安桐正想见识见识这个不避祖辈名讳的戎尉府主部尉迟令是何方圣神。袁悯做了个“请”的手势,把安桐让在自己前面。

冬天的竹林萧萧索索,虽有绿色,但都暗暗沉沉,没有春夏时节鹅黄、新绿那样活泼的色彩,加之枯萎的棕黄夹杂其中,整个林子显出衰老的斑驳感。袁悯的脚步声踩着安桐的脚步声,簌簌的声响牵连不断。

往事又历历在目。

所谓的不堪回首,时间拉长之后,也就成了旁人的事情,所能勾起的心绪便只是叹惋而万万不足令人生畏了。

安桐听着身后袁悯的呼吸声,默默打开封锁回忆的匣子,漠然翻阅了一遍,说不清楚那些违背阴阳轮回的东西算不算是自己的。他本来决心用时间的微火将之焚烧干净,但若不得不重拾旧物,他也可以以旁观者的视角,坦然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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