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想小时候,秦安歌总觉得,自己真的傻,而且很没有骨气,也不知当时的桓温怎地如此厚脸皮,明知自己蠢,还蹬鼻子上脸地总是欺负她。
树稍深处有一枚又大又黄的杏子,秦安歌踮起脚尖伸手抓了抓,依旧够不到,她有些郁闷的望着想吃却吃不到的鲜果,身后却突然伸出一只长臂,轻而易举就抓到了那枚杏子。
“喏。”桓温摊开手掌,将杏子递到她面前。桓温身资雄伟,立在她身后,胸膛正好靠着她的后脑勺。
“你怎么来了?今日不去衙署么?”秦安歌扭头望着身后笑盈盈的男子,诧异道。
“今天家中会有贵客来,走吧,他们估计也快到了。”桓温接过秦安歌的油纸伞,揽着她纤细的肩膀,不由分说地领着她走出院子。
看来,桓温是特意来寻她的,秦安歌满脑疑惑,这来的贵客是何人啊,为何桓温偏偏要让自己也见此人呢?难道此人她也认识?
出了小院,需要绕过一段长长的石子小路,才能走到桓温的书房,此时时辰还早,又是下雨天,路上并无什么人,所以桓温搂着秦安歌,举止亲密的共用一把伞,倒也自在不少。
偏巧这时,千叶姑娘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迎面向他们走来,秦安歌有些尴尬,连忙推了推桓温的手臂,桓温愣了一下,却并未放开秦安歌,只是停住脚步,敛眉看了千叶一眼。
千叶走到他们面前,举止大方地微微向桓温行了个礼,便低头离去。桓温也只是淡淡点了点头,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拖着秦安歌继续朝前走。
“道貌岸然!”走到没人处,秦安歌偷偷吁了口气,小声嘀咕。
桓温知道她所指的是方才与千叶相遇时的事,他讪讪道:“若是指别的事,没准还真是,可今日之事,我却坦然得很。只是,我倒想问问你,为何不敢与千叶正视,你又在怕什么呢?”
怕什么?
秦安歌怔忪了下,眨了眨眼迟疑道:“怕所有人都知道,家主贪慕美色,竟迷恋上了自己府中的门卿。”
桓温粲然一笑,“这有什么不好?”
“呃……”
貌似也没什么不好。
秦安歌尴尬的咳了咳,望着窗外的雨帘,道:“雨小了些了,你说的贵客不知到哪里了。”
正说着,赵无恙便来报,请桓温去前厅迎客。
桓温拉着秦安歌并没有去往前厅,而是直接到了桓府大门口,远远见马车上下来一位两鬓斑白的老妇人,身穿藏青色如意云纹缎裳,上身微胖,腿脚有些跛。
“邱姨!”桓温见了,连忙快步迎了上去。
秦安歌听到这个称呼,当即一惊。这个邱姨她是知道的,那是桓温的乳母,当年桓家蒙难,桓温还在邱姨的庇佑下,在她家住了好长一段时间。
她小时候也经常找邱姨做吃的,两个半大的小孩围在一位妇人身边,一会说要吃这个,一会说要吃那个,邱姨却一点也不嫌烦,总是笑呵呵的说着:“好,好,这就给你们这两只馋猫做。”
一晃时间过了这么多年,邱姨俨然苍老了不少,背也驼了,腿也跛了,只是那笑容依然如曾经那般温暖可亲,秦安歌看着桓温扶着邱姨缓缓走来时,突然眼眶一阵温热,仿佛一切都似乎重头开始一般。
“天仙姐姐!”
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少年男子的声音,只见桓权三步跳下马车,蹦蹦跳跳便跃到秦安歌面前,多日不见,他不仅个头长了一大截,声音也渐渐变得有几分男子的粗犷低沉,但心性依旧还是个孩子。
“你怎么来啦?” 秦安歌没想到,桓温会将他也接来。
“我来是要随叔伯一同出征西凉。”桓权一边拍着身上的雨水,一边兴奋地对秦安歌说道。
“你?”秦安歌看向桓温,此时桓温正搀着邱姨走来,他点点头,“嗯,这孩子也大了,该历练历练了。”
说完,又指着秦安歌道:“这是邱姨。”
秦安歌连忙低头端端正正行了个礼,道:“婉缨见过邱姨。”
“好孩子,快起来,让我瞧瞧。”邱姨连忙伸出双手,握住秦安歌的手,一脸慈爱的端详一番,又看看桓温,笑呵呵的道:“这丫头长得真好,一看就是个有福气的,温儿能遇到这样好的姑娘,我就……”
“邱姨,我们进屋去吧。”桓温这时莫名有些局促,耳尖红彤彤的,扶着邱姨往前厅走去。随行的仆人跟在后面,将带来的物品一一安置,虽然忙碌却也井井有条。
原来,此次桓温接桓权过来,是为了即将到来的西凉大战做准备,桓权年少习武,颇有所成,桓温有心给他建功立业的机会,便只会龙溪那边,将桓权送过来,而接邱姨一同过来,完全是个意外。桓权在龙溪时,便听闻邱姨在老家的房子走了水,担心她老人家境况,便向桓温请求能否带邱姨一同来荆州,桓温当即便答应了下来。
“我与桓权过些时日,都将远赴西凉,留你在府中,你可愿意替我照顾邱姨?”桓温将事情原委告知秦安歌后,小心翼翼问道。
秦安歌连忙点头:“这是当然的,她既是你的乳母,我定会好好照顾的,况且……”
况且,她小时候,也受过邱姨不少恩惠。
只是这话她不能说给桓温听……
“况且什么?”桓温坐在她身旁,一脸期待的看着她,似乎对她接下来的话很是好奇。
“你相信前世今生之说么?今生种种,宛若前世重现,许多人,许多事,都那般熟悉。”秦安歌望着邱姨送给她的见面礼,那是一坛子蜂蜜,前世她与桓温初订婚约,一起去看望邱姨时,也是送的这个。
“因为缘定三生,所以没准真的前世彼此有过什么,我觉着也挺好的,只是今生定要过得比上一世好,这才不枉费上天一番美意。”桓温破天荒地与秦安歌说起玄学,着实令她有些吃惊。
“你不是不喜谈玄么?总认为虚无缥缈得很,怎地今日说得倒是温情得很。”
桓温定定看着她,双眸如深潭古水,清澈中带着一丝深邃,他张了张嘴,却欲言又止,拧着眉头叹道:“罢了,你能在我身边,就已足够。”
说完,他从旁边柜子里拿出一个紫檀描金的漆盒,递到秦安歌手中。
“给你!”
秦安歌打开漆盒,一对古朴温润的白玉手镯静静躺在里面,这手镯触感温润,细腻如脂,置于阳光之下,晶莹剔透全无一丝瑕疵。
“这镯子虽样式普通了些,但胜在玉质不错,你用着正好。”桓温淡淡道,仿佛这玉镯只是一件普普通通的首饰。
若真是普通的饰物,又怎会置于贵重精巧的镶金紫檀木盒中呢。
秦安歌暗自叹了口气,强颜欢笑地谢过桓温。
他拉着秦安歌的手,有些不舍的说:“过几天我便要出征西凉,去营救世子殿下,此战敌众我寡,又是我上任荆州的第一场战役,是以至关重要,你好生待在府中,等我回来,可好?”
秦安歌点点头,“那是自然,婉缨预祝家主旗开得胜。”
桓温听秦安歌这么说,却似乎并不太满意。依旧眉头深锁道:“你一定要等我!除非亲眼见到我战死沙场,否则一定要等我回来,记住了没有?”
秦安歌连忙跳起来阻止:“呸呸呸,说什么不吉利的话啊,我听你的便是了。”
“你惯是如此,心性太软,稍有些什么,便会轻易放弃。”
“家主何出此言?”
“算了,不说了,你且下去歇息吧。”桓温背着手,转过身不看她,连忙中止了即将爆发的争执。
回到房中,秦安歌怔怔望着桌上那个檀木盒,不禁心烦意乱。
那对白玉手镯的来历,桓温不说,她却是知道的,那是桓温母亲陪嫁之物,那时他母亲还在世,对秦安歌异常喜爱,有一次曾对秦安歌笑言:若作她家媳妇,便将这对镯子送予她做见面礼,小小的秦安歌那时也不知怎的,并不太知道羞,居然一口答应了,还叮嘱她母亲莫要忘记云云,倒是立在一旁的桓温满脸通红,神情像是吃了坏掉了的食物一般,异常难看。
正如桓温所言,前世今生,似乎真有轮回,她之前失去的、错过的,如今却一件件又回到自己手中,这种感觉熟悉而又有些不真实,她甚至有些不忿,也不知桓温喜欢的,是王婉缨,还是她秦安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