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三上巳节是个热闹的节日。人们结伴踏青,到水边游玩采兰,以驱除邪气。而城中达官显贵则会在水边举办盛大宴会,曲水流觞,临水饮宴,一时热闹非凡。
此时正值春日,百花齐放,万物生机盎然,十里长街,花香四溢,处处张灯结彩迎接这一古老而欢快的节日。人们皆手执兰草,出门游玩。不过尊卑有别,沿湖畔至城西三十里的临湖长廊是为御道,一般地位低下的平民是禁止踏足的,而这也恰恰是观景游玩的最佳之处。
前世的秦安歌,别说是区区御道,就连皇宫禁地,她也去的。可现在也只能托慕容端的“福”,才能在这拥挤的湖边走上一走。想到此处,她不禁在心里苦笑一番,世事难料啊。
秦安歌携汐霞和另一名丫鬟春儿乘坐软轿,来到湖心亭静候慕容端。来来往往的行人如织,大多是城中地位显赫的世家子弟,他们衣着华丽,三三两两结伴而来,身边携带如花美眷,与其说是来赏景,不如说是一场暗中的攀比:女子比美,男子比身旁的美人。
“婉缨姑娘!婉缨姑娘!”
等了不多久,便看见着一身清爽的石青色宝相花刻丝锦袍的慕容端,站在街对面远远向她挥手。
慕容端缓缓向她走来,身后还跟着几位衣着华贵的世家公子一同而来。这些公子哥们见到秦安歌的面容,颇为惊艳,个个殷勤示好,眼神炙热得犹如滚滚火球,秦安歌还未习惯作为一名美艳佳人,对待这样的目光有些避之不及。
“今日来迟,还请姑娘恕罪,我这几位仁兄慕名婉缨姑娘已久,今日得幸一睹姑娘芳容,我提议大家共游,不知姑娘意下如何?”
慕容端走到秦安歌面前,微微俯身说道。那一副谦谦君子做派,既表明了意图,又使秦安歌无法当众拒绝。
秦安歌心中厌恶至极,可为了打听秦家的情况,又不得强忍着与慕容端接触。她只好不在意地摇摇头,装作远眺观风景以避开慕容端暧昧的眼神。
可这一看,却发现在人群攒动的九曲长廊之上,一身姿颀长,着月牙白长袍的男子正仰头远远望着她。
男子微微靠着雕花石柱围栏,临水而立。湖边微风吹得他衣抉翻飞,黑发如墨随风飘扬,阴沉的天空突然间云破日出,温暖的阳光不偏不倚正好照在他身上,笼成一团金色的光晕,犹如幻境。
秦安歌清楚地看见了他那的面庞,还是曾经的方额薄唇,剑眉入鬓,眼神也一如当年那般安静无害,犹如山涧汩汩清流,第一眼便让人觉得无比踏实,甚至可以全心全意地去信任,但她却深知,此人看似温雅,实则是一匹目露凶光的狼,一匹从不曾失手的恶狼!
那看似清澈的眼神里,埋藏着数不尽的阴谋算计,温文尔雅的笑容背后,是灭绝人情的杀伐决断,她知道,她一直知道……
“ 咦,廊下站着的,不就是新任荆州刺史桓温桓大人么。”身后一世家公子眼尖,指着长廊的方向惊呼。
☆、此情可待成追忆
众人连忙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去,并小声议论。
“荆州地处上游,户口百万,北控强胡,西邻劲蜀,乃兵家必争之地,朝廷将此重任派给桓大人,看来当今局势又将有变。”
“听说江州都督姜忆极力举荐自己的亲侄子,朝廷却顶着各方压力把荆州给了桓大人,听说此人颇有才干,只是门户地位不显,所以一直未受重用。”
“姜家权势本就过甚,若将荆州也给了姜家,那岂不是要翻天?皇帝也不是蠢笨之人。”
几位公子私下窃窃私语,慕容端却一脸不屑,轻蔑的笑道:“寒门小吏,也值得众位公子如此抬举?运气好不过是暂时的,身后没有高门望族的扶持,我且看他如何站稳脚跟。”
听此一言,大家忽然想到了什么,顿时会心一笑地点点头,“是呢,姜家可不是好得罪的……”
秦安歌站在人群后,低眉不语。她曾听爹爹说过:姜家世代簪缨,又手握兵权,仗着当今皇后出自姜家,更是气焰嚣张。再者这姜忆乃是手段狠辣之人,前太守徐言志就是因不服他而被灭了满门。桓温占了原本属于姜家的地盘,等于在老虎嘴里抢肉,姜忆不恼羞成怒才怪……莫非桓温此去荆州,将有危险不成?
正思忖着,却不想桓温已经走到了她身边,众人一声“桓大人”,她惊地抬起头,正对上他波澜不惊的目光,突然有一丝莫名的惶恐,就像一个做坏事的人,被人刚好抓了个正着。
“婉缨……见过桓……桓大人。”秦安歌的脸不争气的涨得通红,紧张地结巴起来。她连忙低下头,右手压住左手,微微屈膝行礼。
今日的秦安歌穿了一身淡粉色百花云雾烟罗衫,下面是暖白色百褶如意月裙,楚腰纤细,婀娜多姿,犹如一枝别致淡雅的桃花迎风摇曳,两片脸颊不经意掠过一片醉人的红晕,实在娇俏可人。桓温将她看在眼里,淡淡笑了笑。
“姑娘别怕,我不是坏人。”
众人一听,哄然大笑。
桓温巧妙地一句俏皮话,解了秦安歌见他时的局促,气氛一下子轻快不少,秦安歌趁着大家欢笑时,连忙暗自退到人群后面,任由湖风吹散她满脸的红热。
这时,一位世家公子走出人群,恭敬地邀请桓温与他们共饮一番,桓温本是豪爽之人,且今日本就是饮宴欢庆的日子,于是当即答应。
秦安歌暗地里扯了下汐霞的衣袖,汐霞转头看了她一眼,立即会意,悄悄走到慕容端身边,准备向他辞行。
自从见到桓温,秦安歌的心顿时像失去方向一般,不知该如何自处。她心中对他有愧,却又无法说出,也无法弥补,过去的事像洪水猛兽,呼哧呼哧就冲到她的面前,她没有一点防备,就深深沉溺其中。她上辈子过得可谓浑浑噩噩,可唯独与桓温在一起的种种,令她觉得此生足矣,只是,还有些不甘,有些伤感。
鼻头有些发酸,眼眶发烫一直强忍着泪水,忍得她白玉一般的脸颊涨得通红,整个人神思恍惚,这样的状态实在无法继续呆在这里,她只得先行离开,容后找个机会,再找慕容端细细打听秦府消息。
可是,正当汐霞悄悄向慕容段身边走去时,桓温先一步发现了,隔着好几个人,言笑晏晏道:“婉缨姑娘不会想要先行离开吧?”
“怎么会呢。”慕容端想都没想便替她答道,“今日能有幸与桓大人共饮,实乃婉缨的荣幸,我们可说好了啊,今日不醉不归!”
“对,不醉不归。”
游船本就停在江边等候,酒菜也已有人早早准备妥当,众人上了游船,叫来船舵头开船。此时日暮西沉,漫天夕阳映红整片江水,水波的边缘镀着一层金光,连绵千里弥漫开来,人间万物、大地风景,无不沉浸在这一片绚丽无比的红霞中。
船上的人们吟诗作乐,举杯对饮,欢笑在这片静谧的黄昏下,显得格外突兀,然而他们身在其中而不自知,依旧沉溺其中。秦安歌坐在慕容端身旁,见坐在不远处的桓温端着酒,望着窗外滚滚霞光出神。
突然,桓温微微一转头,正好对上秦安歌的目光。她躲避不及,慌忙中端起酒杯,朝他远远敬了杯酒。桓温抿嘴笑了笑,二话不说仰头一饮而尽,然后转身又投入觥筹交错间。
“哎,不知你们听说没有,前些日子朝廷斩了谢易将军满门,还莫名其妙把秦太傅关进大狱,秦太傅不是慕容公子的老丈人么。”酒宴上一公子提及此事,当即引得酒桌一片众说纷纭。秦家的案子震惊朝野,这些官宦家的贵公子们哪里不晓,如今谈到这事上,他们的话匣子顿时被打开。
“那只是从前,我现在的夫人是柳氏,相府与秦家在没半点干系,莫要胡言乱语。”慕容端连忙撇清道。
秦安歌心中一阵恶寒,慕容端竟如此凉薄,丝毫不顾及夫妻情分。呵,也对,他与她本就没有什么情分,她死也好,活也罢,慕容端心里、眼里,都只有那个娇媚的柳氏,她秦安歌算什么。
但她也不能让慕容端好过,连忙装作一副善解人意的样子说:“端公子的亡妻秦氏才过世不久,秦家就遭此大难,想必端公子心里很是难过,你怎么还提此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