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天仙姐姐,太难了,不背了,不背了。”桓权懒病又犯了,把头埋在被子里,就是不肯出来。
“不行,待会你父亲来查你功课,你又得挨罚了。”
许是桓权已经被打的皮厚,这套威胁根本不起作用了,秦安歌眉目一转,又想到一个办法,说:“你若背出这段,我便带你去城内逛逛。”
“此话当真?”桓权一个跟头翻起,兴奋道。
“嗯。”秦安歌点点头。
自廖氏将她派到桓权房中做陪读婢女,已经有一月有余,虽然桓权对她一点架子也没有,其他人也颇为友善,但她依旧郁郁寡欢,不得开怀,桓温就这么莫名其妙将她丢弃于此,没有半点解释,也没有任何交代,实在令她费解,如今她只有整日将自己埋在书海墨香中,才能稍稍缓解忧愁。
桓权虽还只是个孩子,但这些却也看在眼里,于是总是嚷嚷着出去散心,其实并非为了贪玩,主要还是想疏解秦安歌的心情,他知道自己还小,许多事情都心有余而力不足,但能尽力为她做的,他都愿意一试。
他们驾着牛车,来到城郊的竹林。这片竹林依山傍水,蝉雀相鸣,花草繁盛,竹林深处有山涧溪流,清澈见底,潺潺不绝。桓权见溪流中有肥硕的鲤鱼,便一时动了馋心,扬言要抓几只做烤鱼吃。秦安歌只好坐在岸边,打发时间采摘了几朵野花,放在手中把玩起来。
“好像有什么声音?”
林间宁静,一点声音也能清楚听到,桓权耳朵尖,一下就发现不远处有一群人临水而坐,敲打着杯盏,或吟诗作赋,或高歌长啸,看样子好不惬意。
秦安歌被他们酣畅的气氛所感染,握着几朵紫色的野花,忍不住走上前去。
☆、机缘
时下崇尚飘逸洒脱之美,在座的男子广袖长衫,腰带仅松松系住,飘飘欲仙,言谈举止狂放不羁,口中看似随意的诗句却清丽工整,文采斐然,颇有归隐名士的风采。
秦安歌身在官宦世家,却深知当今奉行九品中正制,所谓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士族,大多数有才却门第寒微的学子,只能隐居山林,终其一生也无法踏入仕途。她心里对这些人是充满同情和仰慕的,于是见他们临水流觴,便大胆前去攀谈。
“公子好雅兴!小女子随我家公子初到此地,也觉此地天朗气清,美不胜收,正想畅饮几杯,不知可否与众位讨杯酒喝?”秦安歌温声款语,笑着走上前问道。
她素妆白衣,面若桃花,黑发如瀑只一只青玉珠钗斜插在发髻,清丽动人宛若出水芙蓉,美得婉约大气,叫人眼前一亮,
当今名士放.诞豪爽,最忌拘束做作,一拘束便落了下乘。秦安歌落落大方,身为女子却并未遵世俗礼法,丝毫不扭捏做作,令在座的名士们颇为受用,纷纷投出欣赏的目光。
他们当即盛情邀请秦安歌与桓权加入酒宴,桓权将刚刚捕好的鲜鱼奉上,大家一边喝着酒,一边吃着烤得喷香酥脆的烤鱼,齐乐融融,快活无比。
“今日有幸结识王姑娘和桓公子,实在是人生一大乐事,兴之所至,郗某献丑作诗一首。”其中一名身着玉色长袍,头戴纶巾,眉目端庄清秀的公子端着酒樽,一边高唱道:淡淡流水,沦胥而逝,泛泛柏舟,载浮载沉,微啸清风,鼓檝容裔,放棹投竿,优游卒岁。
他的歌声清越从容,如自在飞翔在蓝天白云的大雁,叫人心意驰骋,在场人听罢,皆拍手称赞,秦安歌笑道,“圣人云诗可以兴、可以观、可以群、可以怨,郗公子此番实在应景得很。”
“天地有大美而不言,四时有明法而不议,万物有成理而不说。一切随自然而生,随自然而灭,如此,方不负此生吧。”秦安歌暗自感慨万千。
“王姑娘可知,不仅郗公子文采了得,家中堂妹也是鼎鼎大名的大才女呢。”旁边的谢公子瞧着大拇指,夸赞道
“哦那婉缨倒真想见识见识令妹的风采呢。”秦安歌伸出纤纤素手,亲自为郗公子斟了满满一樽酒。
郗公子玉一般的脸庞浮现微微潮红,他看秦安歌的眼神炽热而专注,似乎欲对秦安歌说些什么,却又欲言又止,转而微微一笑,腼腆回应旁人的夸赞:“道茂年纪尚小,众兄莫要过分夸赞。”
这场欢快的酒宴在夕阳西下前结束。桓家家规甚严,桓权也不能幸免,他们必须赶在天黑前回到桓府,否则桓权和秦安歌,都将有一场皮肉之苦了。
临行前,郗公子前来送行。他的醉意已经退去□□分,走起路来挺直腰板,摆着两个大而空荡的长袖,端的是飘逸俊朗,气韵不凡。
“我观王姑娘谈吐不凡,颇通文墨,难道甘心如此做一名陪读婢女么?”郗超目光真挚,语调和缓,却有一丝忧虑。
秦安歌转身垂眸,卷翘的睫毛映入地上的剪影中,犹如一瓣将开未开的花瓣。
“不甘心又能怎样?公子才华横溢,不也只能终日沉溺于竹林之中,难以登上庙堂么?人……各有命。”
郗公子静默片刻,后退几步,深深作揖送别。
秦安歌亦默默回礼,然后转身登上牛车,还未坐稳,便见郗公子突然折返,拦下牛车,对她朗朗说道:“我姓郗名超,乃东晋名臣郗鉴之后,如今师从周氏大儒周浅。今日得见姑娘,幸之所甚,超不忍姑娘明珠蒙尘,愿向恩师引荐姑娘,不知姑娘可愿随我一道,钻研学问?”
“周氏大儒?”秦安歌对周浅的大名早就如雷贯耳,这等可望而不可及的饱学之士,此生能有幸相见,都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若真能拜他为师,那真真是不枉此生了。
秦安歌三两步便跑下车,见郗超站在牛车不远处,依旧弓着身子作行礼状,诚意拳拳,令人叹然。
周氏学子果然不凡!秦安歌心中暗叹道。
“郗公子此话可当真?”
“恩师向来惜才,姑娘谈吐不俗,若能有人提点一二,不说飞黄腾达,改变命运,但也能稍解烦恼,有道是书中自有黄金屋,郗某人微言轻,能为姑娘做的,也只有这么多了。”
“郗公子哪里话,你能如此厚待婉缨,已经感激不尽了。人的善意不在于做了多了不起的大事,而在于是否出自真心,郗公子的心意婉缨收到了。”秦安歌颔首屈膝,向他款款行礼道。
“那姑娘是答应了?”
“怎能不答应,能入得周氏大儒门下求学,婉缨求之不得呢。”秦安歌激动得声音有些发颤,夜风骤起,吹在身上寒嗖嗖的,但她的心此刻却炙热无比。
回到桓府,心绪依旧难以平复,她坐在豆大的灯下,单手撑着脑袋,捧着本书籍正读得入迷,以至桓权走进来都丝毫未曾察觉。
“嗳!”桓权偷偷钻到她背后,一把抢过她手中的书卷,歪着脑袋看了一番,发觉甚是艰涩难懂,便又随手将其扔在桌上。
“天仙姐姐干嘛看这种书,好没意思。”他翘着二郎腿,拿起果盘上的沙果大口嚼着。
“这本可是我好不容易寻来的,乃前朝一位隐世大儒所著,里面字字珠玑,妙不可言呢。”秦安歌小心翼翼收好书卷,将其放置在书架。
桓权眼珠转了几圈,突然起念拉起秦安歌就向外跑去,嘴里还叼着半个未啃完的果子。
“这么晚了,你又要带我去哪里?”秦安歌暗叹这少年精力真是充沛,在外游玩了一天,也不见疲态。
“嘘!”桓权竖起食指比在嘴边,示意秦安歌禁言,自己压低嗓门以极小的声音对她说道:“我带你去个地方,那里的藏书多到吓死你。”
秦安歌只好默默跟随,但心中却颇为不信桓权的话。
桓府并非富庶之族,家中除了桓温官职尚可,其他都无甚出众,在这个书籍比金银锦帛还贵重的时代,桓府家的藏书充其量也不过她秦家的一半还不足,桓权毕竟是个小孩子,见识浅薄,秦安歌也只当哄他开心,并未把他的话当真。
桓权带着她溜进一出偏僻的院落,这院子虽偏僻,却设置了看守,看来的确有些古怪,桓权似偷偷进过此地,对这里非常熟悉,带着秦安歌避开看守,从外墙翻过去,又在后门的一角,找到个不大不小的小洞,这洞口若是寻常男子是万万过去不去的,还好秦安歌身材纤细,而桓权更是小孩子身板较小,两人刚好能通过此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