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绪正远,忽听谈玄一声轻呼“尊主”。
立刻收敛心神,转目看去,一道光晕浮现,净世斩从鞘从脱出,煌煌宝刀映着天光,如雪似霜。
也不见如何动作,刀锋一转,谈玄捧着的接引众生金灯,便被尊主挑入手中。
他褪去鞋袜,长眸遥举,赤足走入流沙海间。
众人皆是愕然,以为尊主是不耐等待,想要亲身潜入流沙。
然而,阿蟾行于沙海,竟未有一丝下陷,双足仿佛没在沙间的美玉,每一根足趾皆完美无瑕。
缓步而行,如履平地。天高地迥,大漠风扬,白衣如雪的仙人踏沙而行,本是一副绝美画卷。
然而,沙海骤然汹涌,无数苍白手骨破土而出,摇曳舞动,纷纷去抓阿蟾的脚踝。那是葬身于沙海间的尸骸,受到惊扰活了过来,在“灯盏”的影响下,本能地阻挡外人对于沙海的探索。
然而,白骨林未被阿蟾放在眼中,他走得不快不慢,任凭森森骨手伸向他。
忽然,大风扬起,天上云与地上沙一同掀起壮阔波澜。骨手僵直,木化,长出深褐树皮,抽出新枝绿叶。接着枯叶飘零,白梅昭昭不断,流沙百里被梅花满覆,溶溶荡荡,化为一片香雪海。
阿蟾身处雪海之间,皎皎兮,如月初升,美得令人惊叹。
苦海杀手们尚可,不少人曾见过尊主在甘霖妙雨祭“与民同乐”的一舞。也都算是见过大世面,很持得住。
而在被驱赶一处的矿奴们眼中,即便长生天也没有这般化沙为林的伟力。震惊崇敬如见天神,纷纷跪倒沙垣,虔诚跪拜。
谈玄眼中异彩连连,抚掌称叹:“玄仰慕此法已久,奈何无缘得见。今朝终于恰逢其会,得以一观,三生有幸,三生有幸啊。”
一句话说得三转四叹,显然是想要人搭个话茬儿。
但独孤目光冷冽,一声不吭,仿佛一尊没有凿口的石像。
谈玄也不觉扫兴,怡然自乐把人当做一个内敛腼腆的听众。
“独孤兄可知天下三大数术?”
独孤斜了斜眼角,似乎来了点儿兴致。
“昔者天皇氏著《连山》,殷商立诞《归藏》,文王拘演《周易》。”
“此三者皆为推演天机命理的奇术,合称《易经》,被尊为诸经之首,大道之源,天下卜筮数术之法的祖宗。”
常言道,泄露天机,报应己身。
世间修炼法门万千,数术一道最为神秘,对资质要求也高,精通此道者不过寥寥数人。
独孤见识虽广,但对数术的了解哪里比得上身为命主的谈玄?
神情不由认真了几分。
见人想听又拉不下脸面,于是半遮半掩的模样,谈玄淡淡一笑。
“知天命晓福祸是众多修炼者的理想,前有天皇氏、周文王,后有麻衣道人、陈希夷、姜太公等,在卜筮测算法门上苦心孤诣,由《易经》发祥出三大数术。”
两人目光望着沙海,那道雪衣身影闲庭阔步,漫步至沙海中央。途中随手将一只折翼陷落沙中的小鹰救起,搁在肩头。
小鹰惊魂未定,不停扑打翅膀,爪子抓挠阿蟾拖在身后的长发。
安抚失败后,阿蟾神情淡淡,两指捏着作乱的爪子,将小鹰倒拎,抛向身后。
独孤张手接住,递给替属下,送下去治伤放生。
谈玄乐呵呵地瞧着,伸出三指。
“一为奇门遁甲,二为紫微斗数,三为梅花易数。”
独孤又朝尊主望了几眼,作为称职的下属,时刻等待侍奉,仅用一只耳朵听着谈玄的高谈阔论。
“奇门遁甲刑主大约也知,说起来大气。什么天象、机关、军阵、历法等皆有涵纳,包罗万象。但却是街边算命的、道观里挂单的都能说会几手。可谓杂而难精,若要论谁可称此道宗师,天下绝难找出一个。”
“紫微斗数以星宫判命,被尊为‘帝王之学’。慈航道场自命正道共主,将这门帝王学拿捏在手里,与‘大自在剑诀’、‘普渡天卷’并称三大镇派功法。”
“其中,霄河陆念慈与清壶杨素便是此门奇术的传人。霄河的行云妙衍与清壶的斗母元磁阵便是以紫微斗数为基础,结合自身修行推陈出新而来。”
独孤听罢若有所思,挥刀在地上刻字:最后一门梅花易数,便是尊主此刻所用的?
谈玄捋着并不存在的胡子,微微颔首:“然也。”
“非但如此,天下会梅花易数,唯有尊主一人。”
独孤问道:哪一门最为厉害?
他心中自有答案,但还是乐得听一听谈玄对于尊主的吹捧。
对于诸位部主来说,一起杀过人,一起喝过酒,一起吹过尊主,才有那么一点儿自家人的意思。
谈到此间,便能看出一个土生土长的苦海部主,与半路抱养的差距。
崇光公子向来聪敏机智,竟没能第一时间领悟到这层意思。
习惯性地故弄玄虚起来:“此间玄妙,难为外人道。”
扬臂一展,指向那再生变幻的沙海,笑吟吟道:“君且看尊主这一副观梅占,自然便知,”
独孤顿时冷了脸,漠然地将人盯片刻,扭头走开,顺便招呼走了自家刑奴和那把伞。
可怜谈命主这朵娇花,便被人无情地弃于烈日下曝晒。扬起阔袖盖在脸上,好歹遮挡着点儿。
眨了眨眼睛,茫然困惑,方才还气氛不错,怎么转眼就翻脸了?
梅花易数,不动不占,不因事不占。
精髓便是一个“因缘际会,逢时而动”,不刻意强求,唯有心性自然之人方能成卦。
白梅纷扬如雪乱,滂沱梅雨牵引八方气机,宛如一副棋秤,将流沙海间的一切生灵盛入棋中。
东南方向一片梅花凋谢,露出秃枝,是裴戎所发灭法道韵的影响,标注出他于沙底的位置。
而有一神秘的东西,自北出,往西行,向着裴戎等人袭去,速度之快令人咋舌。
要问阿蟾如何知晓,盖因白梅微微合开,仿佛呼吸一般感知细微气机。随着那物前行的轨迹,一路绚烂盛绽。
阿蟾长眸微动,手持金灯,掉转身形,寻着梅花绽开的方向走去。
凌波微步,足下生尘,仿佛踏雪赏梅一般。
细微的足音,传入沙底,被裴戎捕捉入耳,瞬时明白阿蟾的行动,乃是向自己传递目标的行迹。
果然被惊动后,朝着自己这群不速之客而来。
屏息以待,忽然……
叮铃——叮铃——叮铃——
是铃声,沙底为何会有铃声,又为何能发出铃声?
阿尔罕等人心生惊愕,但那声音并非幻觉,由远及近,仿佛一位脚配金铃的少女正娉婷走来。
裴戎掸动绳索,令众人回神。
十人按照约定的站位散开,牵起一张大网。阿尔罕则率领九人守卫在侧,持刀而待。
裴戎直面铃声传来的方面,冷凝目光仿佛能穿透沙砾,看见那神秘铃声的主人。
黑影渐游动渐近,带着清脆铃响。
众人虽看不见黑影,但能分辨铃声远近,当铃声来至身前近处,二话不说,直接上网一罩,将目标捆缚网间。
然后,那铃声在网里细密地繁响起来,似乎在慌乱挣扎,想要脱困。
而阿尔罕等人则小心翼翼收束罗网,地之一点一点拖近……
不对!
裴戎心中响起一道声音,如炸雷一般。
但一时不知是哪里不对。
他按下焦虑,细细回想,铃声、阿蟾、足音……
忽地背生寒气,浑身僵硬,一股悚然感如冰水一般,从头颅淌至脚底。
阿蟾的足音,停在他们身后,而非身前!
第146章 骸骨巨帆
铃响是诱饵, 裴戎打着引蛇出洞的主意。而对方却是也顺水推舟, 声东击西。
却是小瞧了它!
撤, 裴戎当机立断发出指令,自身一马当先往岩崖处退避。
孰料, 周遭流沙骤然狂暴,湍流急卷,舞成涡旋,将众人吸走。
裴戎未能幸免, 仿佛被连根拔起的水草,身不由己随流而去。
流沙冲过石壁发出声响, 令他在心底绘出一副地貌。
身后丈余处,矿崖间竦峙出笋状的石峰, 似如来五指, 形成避风之所。
裴戎调整身形,从腰畔取下带钩的绳索,运足气力,向那五指石峰掷去。铁钩本该掼入岩石, 奈何涡旋吸力太大,令钩索偏转, 与石峰擦身而过, 堪堪留下一条白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