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他,看着你的孙子。”有刑奴替刑主发声,“他是你的亲人,是你的骨血,是摩尼大护法最后的后裔。”
“他的生死被你攥在手里,救他,或杀他,只消一句话。”
老人浑身颤抖,胸膛剧烈起伏,沉默许久,从喉间猛地发出一声低吼:“我摩尼教众绝不屈服,你们……杀了他吧!”
说出此话,老人像是卸掉了身上的枷锁,神情变得释然而洒脱,他仰天大笑:“然后,我会带着摩尼遗民守护数代的秘密化为枯骨,但那个秘密不会就此湮灭,它会等到有缘之人,迎昭昭圣火,重归大漠!”
独孤双眸微眯,抬脚一蹬,将少年踹倒。打算从少年身上割下一片血肉塞进这个冥顽不灵的老头子嘴里,再看他是否还能硬气得起来。
弯刀出鞘,被人一掌拍回鞘中。
独孤抬眼瞧着裴戎,无声的气势在二人之间蔓延。
手间一转,刀鞘绕过裴戎手腕前抻,步伐疾动连跨几步,让过将挡在身前的裴戎,左手握柄,再度拔刀。
寒光乍泄,但也仅此而已,呛啷一声,刀锋再回鞘中。
独孤侧头一看,不知何时,裴戎已与他并肩。
白羽微扬,额前、鬓角碎发凌乱,侧脸棱角嶒峻。四尺长的狭刀横折身前,抵住独孤刀柄。
独孤再转刀鞘,引裴戎随之动作。与此同时,右手探至腰后,一条蛇纹长鞭甩出,绕过裴戎脖颈与执刀之手,用力收紧,将人捆绑。
拇指抵住刀锷一弹,弯刀如同一道闪电,冲霄而起。
独孤甩去刀鞘,伸手去接。
忽然,寒风一荡,一条长腿擦脸而过,踹中半空中的弯刀,勾住刀背,反折下踏,弯刀随之跌落,被人结结实实踩在脚下。
裴戎看着勃然大怒的独孤,目中流露一抹错杂,但此刻不是说话的时候。
再次转身面对御众师,未有任何言语,但他的行动比任何言语都要坚定有力。
梵慧魔罗目光落向一旁紧张注目的老人,对方没有他话中展现的那般决绝,见孙子无事,咬紧的腮帮不自觉地松弛。
虽然细微,哪里能够逃过御众师双眼。
梵慧魔罗淡笑,负手走至裴戎面前。
“今日或明日,对于他们,有何区别?”
看着探向自己脖颈的手指,裴戎没有躲避:“活着就有希望,不是么?”
指尖摩挲过泛红的鞭痕:“一个理由,说服我。”
裴戎侧头望向人墙,透过人与人的缝隙,能瞧见一些披甲人在好奇张望。
拿督骑兵被这边的骚动吸引,因为忌惮苦海的名声不敢靠近。但若纠缠下去,难保不会引起陀罗尼的注意。
“苦海之事何必现于外人之眼。”
梵慧魔罗凝视他,眸色深沉,看不出情绪。
而后淡淡一笑,吩咐独孤道:“将他们押下去吧。”
扬起长袍,转身登上马车。
独孤睁大眼睛,眼底流露困惑,不明白为何御众师对裴戎这般纵容。
但他从不质疑命令,召唤刑奴将俘虏带走,俯身去拾地上弯刀……有人先他一步捡起弯刀,抬头对上裴戎眼目。
裴戎笑了笑,将刀面在袖上蹭过,拭去泥土,递还给独孤——刀刃向着自己,刀背对着曾经的朋友。
“独孤,别来无恙……”
话未说完,独孤夺过弯刀,归入腰侧,扯住盈风鼓胀的披风将身体一裹,眉目冷硬地从裴戎身旁走过。
裴戎望着他的背影,预料之中的反应,他没有多少失望。
独自站了一会儿,人群散尽,背身走向自己所乘的马车。
随口几句将车夫打发走,自己驾车的位置,执起缰绳,催动车行。前方原野苍茫一色翠,白云卧渡,山河青苍。
正想着心事,一颗毛绒绒的头颅从帘子里钻了出来。
穆洛躺卧木板,头枕双臂,冲裴戎眨了眨碧蓝左眼。
“发生了什么,吵吵闹闹的?”
裴戎抖了抖缰绳,拿起一顶斗笠戴在头上:“苦海的事情,别乱打听。”
穆洛舒展臂膀,伸了一个懒腰,嚷嚷道:“这不许干,那不许听,无聊啊!”
然后他扯起嗓门唱起草原风情的牧歌,歌声轻快,嗓音浑厚,但调子跑到了天边。远方,亦有牧女遥歌。
三巡过后,被忍无可忍的裴戎一脚踹下了马车。
随着队伍距离西流沙滨越来越近,裴戎的烦心事儿也越来越多。
起初他挺乐观的,主动亲近梵慧魔罗。想着纵然见不到阿蟾,但也可以借这位李红尘的分魂体味一些阿蟾的感觉。
结果重蹈覆辙,被对方……从换了香笼的帐篷坐起,揉着酸胀大腿清醒过来,自己只是在给这个恶劣男人戏弄他的机会。
于是,若非必要,不再靠近梵慧魔罗。
也曾想寻独孤好好谈谈,但是独孤对他,像是他对梵慧魔罗一般,好似见着了瘟疫,退避三舍。
偶然相遇,也只是公事公办的态度。
最令他操心的,要数他那不安分的兄弟。
白日,穆洛无所事事,东游西逛。
与苦海杀手们,尤其是欲部的女人们打得火热。
他是个爽朗潇洒的男人,长有一副会各种笑容的“前刺主”面孔——尤其那位前刺主冷漠古板,拒人千里——让他行情火热。
穆洛在这方面,也是个放纵不羁的。
裴戎已不止一次瞧见,在车队停下休整时,穆洛搂着某个女人滚进草丛。
有时,梵慧魔罗也会邀请穆洛过去闲聊几句。
这个男人喝酒、大笑,似乎有讲不完的故事与说不完的俏皮话,引得御众师微笑聆听。却不知每当这时候,坐在一旁的裴戎手心里都攥着一把汗水。
夜里,穆洛则改头换面,实施刺杀。
譬如半夜潜行至马圈,在拿督带来的战马石槽里下药。
那是一种草原上独有的药果,生长在褐环蝮蛇巢穴附近,常年受到蛇涎滋润,因而带有轻微毒性,能令误食的人畜产生幻觉、惊悸。
穆洛企图借此引起一场惊变,令战马暴动,冲撞入拿督营地,践踏过陀罗尼的帐篷。
又譬如击倒看守营火的守夜人,抬起满缸牛油倒在营地外的干草上,趁着风势正好,放火烧营。
但不幸的是,每次计划才起一个头,就被尾随他的裴戎阻拦。
浓黑夜色下,两人无声交手数次,未惊动任何人。
翌日,无事发生一般,说说笑笑,吃吃喝喝,彼此并不提及夜晚的交锋。
这天,穆洛懒洋洋地枕在一名女人的胸脯上,听她讲起自己的一名姐妹。
那是个高挑丰满的美人,擅长制药、暗器与魅术。
在一次任务中伤了根本,已经做不成杀手,便想找个退路。
正巧被选为苦海同陀罗尼传话之人,在几日往返间,与陀罗尼勾兑上眼,想要借此机会,脱落苦海,留在大漠里做个王妃。
那位拿督君主也是个寻求刺激的主儿,虽然忌惮苦海,但更想试一试苦海欲奴的滋味是否如传言一般极乐。
他们相约于今夜在湖畔会面。
这个消息引起了穆洛的兴趣。
是夜,他藏身在那个女人的帐篷外,耐心地从傍晚蹲守至深夜。
女人走出帐篷,担心被人发现,用一件黑色披风将自己从头裹至脚尖,令人分辨不出男女。
在穆洛忽然出招时,警觉还手。
这女人不愧曾是苦海精锐,穆洛废了好大的功夫才将人弄倒,自己还差点儿被插了几刀。
他撩起披风,露出昏迷美人的真容。
漂亮是漂亮,但脸上、胸口与腹部的淤青有碍观瞻。
穆洛眨了眨眼睛,可能下手重了点儿?
屈膝半蹲,双手合十,无声地说了句抱歉,将女人藏进深草里。
他脱下外套,露出贲张的脊背。
拿起从女人身上脱下的抹胸与纱裙瞧了有瞧,好不容易找到为了美观隐藏的暗扣,手脚笨拙地穿在身上。
这套裹胸露腰的装束,穿在女人身上妖娆妩媚,完美凸显身躯的玲珑体态。
但穆洛阔背窄腰,丰满健美,典型的武人身材,纱衣紧绷绷地勒着胸膛与胯部,着实不忍直视。
穆洛仿佛一点儿也不知道什么叫做害臊,将事先准备好的布料揉成一团,塞进胸口。捧着胸前“两团”抖了抖,见固定得很好,这才满意地揣好信物,向陀罗尼的帐篷进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