诓世+番外(124)

作者:大咩哥 阅读记录 TXT下载

聂云英忽然想起长泰城中的那场雨夜,他冷漠无情地屠杀灵缘斋的弟子,并将他一枪钉在长街石墙之上。

此刻,他还是端着这般冷漠的面孔,对自己豁命相救。

恩情,仇恨,你死,我活?

想到自己即将归于尘土,恩怨两字被这澎湃流沙冲刷殆尽。

聂云英释然了,感到心底一片轻松,松开双手。

向裴戎点了点头,让他将自己丢下。

裴戎没有理会,一个劲儿地埋头用力。

聂云英目露焦急,忍受黄沙灌喉,沙哑喊道:“放手……否则……一个……也活不成!”

话音刚落,他整个人腾空而起,宛如一条被人从流沙中钓起的鱼儿。裴戎的双臂便是他的钓竿——松开扣住岩壁的手指,双手挟住聂云英,旋身将他抛出。

一人腾空而下,一人随沙滑走,上下两双眼睛目光相接。

聂云英眉目颤抖,难以克制地露出被色,一字一顿。

“为、什、么?”

裴戎沉默着,决然转身,被流沙裹挟而去。

独自面对那座不知深浅的山崖。

在即将冲出山崖时,裴戎心中不曾恐惧与后悔。冥冥之中,似有一种神意,告诉他,他还没有见到阿蟾,必不可能葬身此处。

最后一刻,他仍沉静思忖,考虑如何自救。

忽然,手腕一紧,似被人用力攥住。

他诧异回头,漫天黄沙中,一人抓住他,随他一同滑出山崖。

那人眉目被蒙上一层昏黄面纱,模糊不清。

但从那破旧皮袄、散开的藏青色头巾,可以看出。

是穆洛。

这情形仿佛他拯救聂云英的再演。

为什么?裴戎在心中发问。

穆洛当然也没有回答。

裴戎忽然笑了,快乐的,飞扬的,洒脱的。

其实,许多事情不需要为什么。

哪怕会痛,哪怕会死,为遵从心底的意愿,想做就去做了。

双手相牵的两人,宛如腾跃青空的苍鹰,一路游云伴鸟,掠入幽谷。

不知过了多久,裴戎浑身燥热地醒来,躺在一片烫热的沙子里。

大漠里的太阳依旧骄烈,照得他眼前一片金光。

裴戎撑起身体,捂着胸口,闷声轻咳。

环顾四周,发现置身一座破败空屋。废弃已久,没有屋顶,土墙也塌了一般。只剩一面北墙及些许残垣,能挡一挡风沙。

有人将他放在此处,应是想借那面北墙落下的影子,遮一遮太阳。

只不过日上中天,变了方向,夺取了那份难得阴凉。

被晒得有些脱水,裴戎拖着脚步,浑浑噩噩地向屋外走去。

墙角传来一阵流水声,裴戎寻声望去。

干燥的长发胡乱扎成发髻,露出贲张的阔背,与一个光溜溜的屁股。

穆洛提溜着裤子,背对裴戎小解,口里吹着口哨,似为自己助兴。

听见脚步,他没有回头,伸手指了指院中一座火堆。

火焰业已熄灭,只剩黑漆漆的焦炭,一串烤熟的蝎子插在那里,旁边搁有半个木壳,盛有些许清水。

裴戎这才觉出饥渴,端起清水一饮而尽。拿起蝎子看了看,嚼碎咽下。

坐在炭堆前,转头看向穆洛。

“这里是哪里?”

穆洛拖着长长的调子:“无名处。”

这个答案很不理想,说明他俩迷失于大漠里,没有水源,没有食物。说不得过几日,便要晒成两具干尸,与蝎子、黄沙为伴。

意外的,裴戎没有分毫担心,问道:“还有没有蝎子?”

那可怜巴巴的一点碎肉,无法填饱空乏的肚子。

“自己去抓。”穆洛抖了抖,从头上抽下布条,环腰一绑,扎好裤子。

裴戎微微一怔,有些失语。

这一行径表明,在他苏醒前,这个热得不行的家伙,以腰带束发后,一直在堂堂皇皇地遛鸟。

然后他转过身来,走到炭堆边。

盘腿而坐,低头检查堆在羊皮袄子上的物品。

一瓶跌打药酒,一张咬了半口的硬馕,一袋马奶酒,几块奶酪,一些解毒、防蚊虫的草药,还有他那口灰扑扑的长刀。

“倚仗这些东西,最多坚持五日,我们必须尽快走出这片沙漠。”

穆洛微微一顿,转头看向裴戎。

他很奇怪,因为对方仿佛失了魂似的,用一种要剜下他面孔的目光看着他。

“你怎么……”

话音未落,被人猛地压倒在地,后背重重砸进炭堆。还好焦炭早已凉透,扬起灰烬,落得人满脸黑灰。

穆洛咽喉被人以肘压制,胸闷气窒,发出阵阵呛咳。

挣扎着抓住身上的裴戎,嘶哑道:“你、你做什么!”

随之而来,却是一同胡乱揉脸,扯得他龇牙咧嘴。

心中苦闷不已,这家伙是在报我在小方盘城里的揉脸之仇?

“你是谁?”裴戎问道。

穆洛眨了眨眼,嘲笑道:“你摔傻了吧……咳……别掐我……”

“你他/妈到底是谁?!”裴戎垂头,抵住他的额头,从胸腔深处发出一声凶狠的嘶吼。

穆洛被死死压在地上,一头雾水,有些委屈。

人也暴躁起来,回吼道:“你认为我谁!”

忽然,一滴冰冷的液体,落在脸上。

穆洛顿时吓得收声,犹豫伸手,拭去裴戎眼边湿痕。

他被裴戎骑在身上,面孔拢在对方落下的阴影里。

有点模糊,但不妨碍端详。

他有一张特别的脸,与裴戎宛如孪生双子,如出一辙。

第98章 兄弟

大漠天穹, 变幻莫测, 上一刻晴空万里, 下一时云浪翻涌。

风澜云涛,霞光粲然, 时光仿佛凝结在这一刻。大风刮起,黄沙舞成漩涡,远处传来风声于空谷间的回响,似晚钟暮鼓。有蝎子翘着尾巴, 窸窣爬过,回头去瞧身形交叠的两人。

靠得很近, 鼻尖是汗水与尘沙的味道。

穆洛直率豪爽,身上惯有一种天塌不惊的气质, 纵使面对万军对垒, 也会肆意玩笑。

以为这辈子都不会有难倒自己的事情,自至此刻。

拇指摩挲在裴戎眼角,霞光照着面孔,洒入眼中, 柔和了边角,令这个豪爽的男人显露出不相称的温柔。

“怎么……哭了?”

裴戎紧抿双唇, 墨瞳发沉, 定定看着穆洛。

眼神凶狠,穆洛几乎以为他会在自己脸上扯下一块肉, 结果却是被人用力掼开。

再次栽倒,穆洛抹了一把脸上黑灰, 莫名其妙。张口想说点什么,却见裴戎大步流星,越走越远,一点没有要等他的意思。

翻身站起,拉住皮袄,将杂七杂八的东西利落一裹。

“喂,裴兄弟,等等我。”

裴戎的背影微微一抖,缓缓攥紧刀柄,绷出苍白的骨脉。头颅低垂,一言不发,加快步伐。

穆洛将皮袄甩在肩头,快步追来,裴戎的玉坠在他锁骨上晃悠。

“就摸了一下,你闹什么脾气?”

裴戎握刀之手越攥越紧,靴下积起沙尘,衣袍牵起清风,身影快到拖出余影。已非快走,而是全力奔跑,仿佛身后跟着一头可怕的猛兽。

穆洛瞪大眼睛,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

他不甘心被人莫名抛下,牟足劲儿地追赶。

天高地迥,云沙涛涛,沙垣连绵万里,筑成戍守北方大地的长城,曝晒不死的胡杨是岗哨上唯一的戍卫。

一前一后,两道人影,衔尾追逐于万里沙城之上,仿佛无声驰骋的野狼,衬着无垠天地,寂寥,又苍凉。

裴戎身法迅捷,比穆洛高明。

穆洛使出吃奶的劲儿,只能勉强跟上。半个时辰后,他自己累得气喘吁吁,白汗如浆。

喘一口气后,醒过神来。

迷途荒野,缺水少食,还在烈日下狂奔,不是自己找死么?

于是停下脚步,盯着裴戎背影看了一会儿,毅然转身。

没走几步,耳尖微动,回头一瞧。

那个逃命似的人停了下来,默默跟在他的身后。

穆洛目光一闪,当机立断,折身扑去。

裴戎随时保持戒备,侧身一避,按人肩头,勾腿一撩,不留情面地将人撂倒在地,盯着他缓缓后退。

穆洛来了脾气,眼神凶狠,翻身而起,拔腿就走。

“好,厉害,有本事别跟着我!”

裴戎沉默如岩,仿佛一点听懂人话,只紧紧缀在穆洛身后。

距人十步之遥,不会近一步,也不会远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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