诓世+番外(100)

作者:大咩哥 阅读记录 TXT下载

魏小枝不但忽然得了痫症,还瞬间变成了结巴。

“属、属下与寻、寻常大夫不同,以法、法力入体内观,只要、只要按对穴、穴位,手、手抖一点,不碍事的。”

抿唇诊视片刻,忧心道:“您、您的这具身体,怕是、怕是至多能够坚持半月了。”

御众师淡淡地应了一声,抬手瞧了一眼过于苍白的肤色,与肤下淡青色的经络。

“毕竟是已死之躯,而我的魂魄过于厚重。强自承载多年,也该到撑极限了。”

“说起来,还要多谢你的兄长。甘愿献出这具躯体,供我暂宿。”

第84章 唯其春秋

魏小枝顿时像被人生生抽了一鞭子, 面上青白交错。

“众生主。”他缓缓伏首, 情真意切道, “我与兄长生于苦海,长于苦海, 能从千万苦奴之中跃居此位,全赖您的庇佑。”

“兄长深得您信重,作为御众师,为您捧剑执戟, 本是莫大的荣耀。”

“然而他心志不坚,被顾子瞻迷惑, 做出背叛的丑事。后又被那畜生利用,损我苦海基业。最后死于慈航之手, 是他咎由自取!”

“而您不计前嫌替他报仇, 送那姓顾的畜生下去陪他……”

魏小枝顿了顿,将一口浊气从思绪纷杂的胸间呼出。

自从兄长与顾子瞻私奔,把他这只弱鸡小弟抛弃在苦海的狼窝里,他便惶惶不可终日, 时刻担心众生主秋后算账。

裴戎、独孤常嘲笑他是无胆鼠辈,遇事后缩。拓跋飞沙更是瞧不起他, 总找机会折辱于他。身为苦海部主, 竟混得比稍有地位的部奴还要不如。

魏小枝着实有苦难言。

你们以为我想吗?不老老实实缩在生部当王八,难道要成天在众生主眼前逛荡么?若是某一日, 大人瞧着不顺眼,想起我是那个叛徒的血亲, 恨屋及乌,拎起脖子咔嚓一刀,可不玩完了吗?

“总之,他狼心狗肺,死不足惜。生前有违御众师之职,死后为您鞠躬尽瘁,偿还其罪。”

话说得挺漂亮,阿蟾心想。

收回手指,戴上一副皮质手套,掩住不正常的肤色。

“你那兄长从前甚得我欢心,天资卓绝、骄桀自负,且野心勃勃。他有一双漂亮的眼睛,里面无时无刻烧着一团烈火,令人一看便知非是池中物。”

“他像极了我最小的那个弟子,会做出同样的事情,并不令我惊讶。唯一未曾料到,他不是为了权势或者力量背叛于我,竟是为了一个虚无缈缥的情字。”

“更未曾料到,这样一个聪明人,竟为了顾子瞻,甘心授首。”

阿蟾道偏过头来,凝注魏小枝,目光幽微。

“你猜他临死之际,对我说了什么?”语调淡泊,辨不明情绪。

魏小枝心道,完了完了,秋后算账终于来了。

额冒冷汗,小心翼翼道:“定是忏悔自己的罪过。”

阿蟾摇头失笑道:“你这做兄弟,太过小瞧他的胆量。”

“他被顾子瞻一刀穿胸,伤势虽重,但并非无力回天。”

“只不过,人未死,心已绝,失了求生的意志。”

“临死之前,以这副肉躯为代价,向我求情。”

魏小枝喃喃:“求了什么?”

阿蟾笑了笑,没令魏小枝心虑,很快给出答案:“放你自由。”

魏小枝呆住,海风从岸边漫过,被冷汗湿透的衣衫紧贴肌肤,黏腻而冰凉。

这是从未预料过的答案。

他本以为自己在兄长心中没有多少份量,正如自己对兄长之死未曾如何伤感。

他们虽是一母同胞,但是对方无论是天赋、胆量、心智、容貌都远胜自己。就好似做哥哥在胎中便将爹娘的精粹吸尽,留给当弟弟的,只余一些残渣。

及至今日,魏小枝对于兄长的感情,也是嫉妒大于亲近的。

一派茫然地听闻众生主说道:“这些年来,我极少让你接触核心事务,便是给你留下脱离苦海的余地。”

“作为我真正身份的知情人,我是不当放你离开苦海。”

“然而,我所等待的时机已近。过不了多久,李红尘的踪迹将无需保密。”

阿蟾眺望不远处的港湾,哨响不绝,数千艘海船在部奴的指挥下,源源不断向中环岛的港口汇聚。白帆连绵成云,宛如浮于海上的白色涛澜。肌肉纠结的力士剥下上衣,掖于腰间,黝黑的脊背扛着一箱箱兵刃,搬上海船。刑奴徜徉于甲板间,检视物资,做好登记。

厉兵秣马,如火如荼,正是一片忙碌的备战之态。

海风扬起白帆,卷过浪蕊,袭向魏小枝。与寻常一般无二的冷咸的味道,竟让他生生嗅出风雨将至的杀机。

怔怔看向众生主。

海风将阿蟾一头墨发扬起,侧脸轮廓丰峻,如月刀一弯。

“红尘席卷天下,便是你自由之时。”他沉目朗声,挥手命人退下,“回去好好思量,离开苦海后,要做些什么吧。”

魏小枝磕头起身,走出几步,转身望一眼众生主被鹰鹘环伺的背影,以及远方一片蔚为壮观的白帆。

涩然郁气堵得他心口发慌,忽觉面上一片冰凉,抬手一摸,竟是泪水。对那道孤标的背影再行一礼,大步而去。

阿蟾双目微阖,聆涛沐风。

背后斜影浮动,凝成一道人形。影子被手指拨开,如同褪下一件漆黑的包身大氅。

尚未露出全貌,迫人的威势便令群鸟惊飞。

只余一只雪白的海东青,岿然不动地窝在阿蟾怀里,仪态沉稳,果有几分鹰中之王的风采。

梵慧魔罗慵懒地倚着阿蟾,松散的长发自对方肩头流泻,宛如一挂水瀑。语气似嘲非嘲:“你说起这些杀人、恐吓的话来,倒也似模似样。可叹裴戎还以为你是那山巅云,云中月,心魂澄澈,秋水不染。”

阿蟾沉默揉搓手里的蚕豆,没有回答。

梵慧魔罗道:“你强行将我顶下,是害怕我应了独孤谏言,对裴戎下绝杀令?”

阿蟾摇头:“你不会。”

“为何不会?”梵慧魔罗挑起阿蟾的一缕长发摩挲,长眸微眯,“要知道,我挺喜欢这种挚友反目,情义难全的剧目。”

阿蟾冷淡地斥责:“上不得台面。”

然后听见背后传来一阵轻笑,含着若有若无的嘲讽。

阿蟾想了想,轻叹道:“我不明白。”

“不明白什么?”梵慧魔罗枕着他的左肩,仰头将一口烈酒灌进喉里,递给阿蟾时,被他婉拒。

阿蟾道:“同为李红尘,何故要自己与自己赌气为难?”

梵慧魔罗微微一顿,手指摸着下颌,做思索状。随即长身而起,掂了掂有不少余酒的酒壶,抛入海中,饮一口寒风,纵声大笑。

滂湃的海浪排击礁岸,卷起千堆白雪。两人一坐一立,残阳染遍穹庐,又铺尽沧海,长天海水共是一色。

“许是因为,李红尘是个怪人。闲了他会寂寞,所以一辈子都在想尽办法给自己找不痛快。”

梵慧魔罗环抱双臂,耳边的金环随风摇曳。

“不过,比起找不痛快的本事,我怎样也比不上你。”

“那孩子从不流泪,与你分别时,却哭红了眼,你倒也忍心。”

阿蟾抚摸怀中的海东青,从它身上摘下一只长翎,与裴戎发间所簪的鹰翎一般无二。

“他是我看好的一只雏鹰。”

“其身上有一种特质,是我平生未见,像是一块未经琢磨的美玉。”

阿蟾抬手,海风卷起羽毛,送上云霄。

万里之外,溯瑚州。处中原腹地,崇山叠嶂,奇峰秀出。慈航进入山林,骏马引蹄,白衣飒飒,身负霜刃的剑客蜿蜒行于山花秀水之间。

山峦与天穹交接之处,遥遥传来一声鹰唳。

裴戎心有所感,勒住马缰,驻步回首。揭下兜帽,露出发边簪着的白羽,与风同展,猎猎飞扬。

慈航剑客从裴戎身边一一走过,并未因他的停留放缓步伐。

自长泰启程,他与这只队伍里相处半月,所有人都在若有若无地疏离他。他们无法反抗霄河殿尊的决定,便以这种方式无声地表达对裴戎的抵触与不欢迎。

只有商崔嵬肯与裴戎亲近。

此刻见裴戎停步,便策马行至他身边,关怀道:“怎么了?”

裴戎望一眼天边残阳下的飞鹰,握住颈间玉坠,摩挲一会儿,又松开。摇了摇头,拉上兜帽,呼喝马匹迈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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