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万多年前,我还在九重天的时候,这里是个时时入耳的地方,却从未到过,一是没有这个机缘,二是,居在这里的尊神是出了名儿的不喜外人打搅。曾偷偷听到在瑶池边儿上的几位老神仙磕牙,说是这位上神虽然同众仙家不怎么来往,却是同东荒青丘之国的白家很是交好,是以有句话便是从青丘传出来的,据说这位上神的自我定位乃是“退隐三界,不问红尘,情趣幽雅,品位比情趣更优雅的神秘上神”,至于这句话的可信程度,我本是很怀疑的,总觉得上古神只总该市古板庄严,是挂起画像来供奉的模样,总不至于说出这样不着调的自我评价。
可如今,借着诸多原有,我已经光明正大在这十里桃林里已经赖了六七日,每日都能瞧见折颜上神他扛着个雕花的小锄头在桃林里闲得一脸得八卦桃花相,我便觉得,当年的传言真是太对得起他,真真形容得很贴切。
可不论如何,上神得医术却是了得,昨日起我已经能够不扶着双拐慢慢行走,虽然走得多了膝盖以下的部分依旧会有隐隐的难忍的痛楚,疼的时候我就忍不住哼哼,喜爱八卦且话痨的折颜上神,每次听见我哼哼,都会放下手里的活,一边戳着我的痛处, 一边贫笑着说:“晓得痛呢就是快好了,你看啊,你这腿是断了的,想要复原,要先痛一痛,痛完了就好了。”
我看着他眯缝着得桃花眼,就算疼得眼睛里都飙出几多泪花,还是笑着点点头,生生受了。折颜上神是父神亲自养大的凤凰,活的年岁够我活好几辈子了,虽然他常常为老不尊在先,可我这副被伏魔柱砸断腿的仙体却是他好心为我医治的,此番我能完整的回到自己的壳子里,还能偶尔为腿疼憋几回眼泪,于我来说,是没什么可抱怨的。
我本来是在碧瑶池发呆来着,闻见了雨水降至的味道,扶着几株桃树刚走了几步,就有几滴雨砸在我脸上,将手在眉边搭了个棚,四处望了望,没瞧见折颜上神的身影,而离自己最近的避雨的地方却是隐在桃花林中立在碧瑶池对岸的一房茅草屋。
思前想后,被急雨浇一通是免不了的了,我所幸放慢的脚步,靠着桃树林慢慢往回蹭,伤风也就罢了,走得急了牵了腿上得伤势就不值当了,我暗暗为自己的深明大义赞叹,顺道不留神被夹着雨水的凉风逼出两个刁钻的喷嚏。
“桃林多大个地方,雨下起来了你喊一嗓子折颜他必然能听见,他虽然不爱管闲事,可有些闲事他既然管上了必然会管到底,你这么湿嗒嗒的回去,他便会觉得你折了他的面子。”
随声而至的是头顶一把素面油纸伞,侧身望去,连宋正端着一张同此时的风雨不怎么相衬的笑脸看着我,没撑伞的手里攥着折扇在伞柄上敲了敲,意思是让我撑着。
我老实的接过伞,顺便将身边的白衣神君从头到尾好好瞧了瞧,并未看到有什么打斗受伤的模样,连宋默默的受了我的端详,只微微一愣:“你这是⋯⋯”
我一手撑着伞,另一支手扶着桃树便有些不大便利,遂直接跨过连宋的半句话,直接跟他抗议:“我晓得雨天送伞是个暖人心的事儿,可三殿下,这伞能不能继续由你撑着,我这个腿脚不大便利,你这么让我撑着,我们只能——”
“只能在雨中呆呆站着到雨停。”这半句话被迫留在了嗓子眼儿里,因为未等我说完,脚底一空,等晃过神来的时候整个身子已经被连宋横在怀里。
连宋很有兴致的欣赏着我脸上略为惊恐的表情,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抬了抬被水滴沾湿的眼皮,从容道:“我觉得,在这种情况下,成玉你只需要好好的拿牢伞就好了。”被他的话提醒,我才发觉,刚刚这个情节发生得太过突然,我没有做好心理准备,身子被一带一抱,手里的伞却歪歪斜斜,只在我的头顶留了几分,连宋却是实打实的淋着雨。
我面不改色的把伞扶正,轻声提议道:“其实三殿下,你不用这么受累,我们可以一起慢慢走回去的。”
连宋却不买我的帐,轻描淡写的把我的建议驳回去:“你走的慢,这几日我累得厉害,不想慢慢走。”
这个时候自是争辩亦徒劳,我决定放弃这个话题,捡起刚才连宋说了一半的话,问他:“折颜上神说你是去北海那边弄个什么去的,听他的语气,似乎很是凶险,所以我方才在看你有没有什么损害,你这么平安无事的回来了,真是不错。”
连宋怀里端着一个撑着伞的我,还能一边走路一边跟我闲磕牙,脸不红气不喘的,我很佩服他。
可连宋听了我的话,脚下似乎被个小石头绊了一脚,眉角略略一僵,重复道:“折颜他说似乎很是凶险⋯⋯”
我听他这么说,大概确实很不好办,想到他出这趟远门的原有,微微有些过意不去,安慰道:“既然真的那么凶险,你又没受什么损伤,回来便好了。”
连宋的眉毛更僵了,淡淡回道:“折颜他这么跟你说的?”
我不解连宋这个吃了憋的形容为哪般,想着自己说的话没什么不妥,遂接着他的问题实事求是的答道:“你走的那日,我问折颜上神了,他就是这么跟我说的。”
我在心里掰着手指算了算,我醒来后的第二日连宋便去办事去了,应的是折颜上神的差,为的却是我这双腿。折颜上神处自是有灵丹妙药却少一味药引,这个药引唤作序及草,四海八荒只生在北海,三殿下连宋虽然看起来无所事事,担着的职务却是四海水君这么一个重要职位,这么重要的职位只去自己管辖的北海去几株序及草,怎么被折颜说的那么严重,用了“凶险”二词。
三日下来,每每想到这个“凶险”,加之前一段时间他还受了锁仙藤的伤,我就有些担心。
连宋看着我的表情高深莫测:“折颜说的凶险,呃,这个,同我们平日里说的凶险不大相同,我自然也不会有什么事。”
我点点头,没再答话,心里面盘算着另外一桩事。
自醒来之后,除却我突然回到自己的身体中,我还有许多疑问想要得到解答,无奈一直都没有空闲,先是折颜上神忙着为我的断腿治疗,后来是连宋为了取序及草离开了十里桃林。
抬头前望,雨帘隔着十几步远的地方,是我这几日养伤治腿的房子。
连宋他今日归来,是个追根问底的好时机。
可走到房子门口连宋将我放下后,我才意识到,今日大概确实是个追根问底的好时机,我却没有得到答案的缘分。
因为站在我身边伸手接着从屋檐坠下来的雨丝的连宋君,不知为何,突然没头没尾的补了一句:“折颜是在跟你开玩笑。”
我伸手去推门的手缩了回来,转头反问道:“什么玩笑?原来你只是去办一件轻便的差事,害的我白白担心一场么?”
连宋听了,转了转手中的折扇,冲我一笑:“诚然,你这么担心我,叫我很高兴,只不过⋯⋯”
连宋默了默,面上虽仍是吟吟笑意,神色却带了几分沉重:“北海水君其人,你大概很熟悉,是我二哥,桑籍。”
连宋话音刚落,有迎面得冷风吹进我的领子,已经被雨水沾湿的衣裳粘嗒嗒的贴在身上,让我从头到脚冰了个透。此时明明没走几步的膝盖不合时宜的跟着疼起来,眼前明明是丝丝雨帘,隔着朦胧的雾气我却似乎看到了无边火海。
我晃了晃脑袋,把混沌的灵台清一清,抬眼时正对上连宋看着我的目光,我努力扯出一张笑脸,脑子里却寻不出一个合适的词,过了半晌,才干巴巴答道:“哦。”
我面皮上的这一默一愣,自然是逃不过三殿下的法眼,他收了伞容我缓了几口气,随即推开门扶着我往里走,再跟我说话的语气仿佛刚刚只是评论了一下折颜种的桃子很好吃这么简单。
我机械的点头应着,没怎么听明白连宋具体说了什么。
其实这几日同折颜上神常常在一处,上神是个精明又能干的八卦能手,五万多年前锁妖塔崩塌又是那么一件大事。上神借了这个由头,没少七拐八拐的细细问我关于这件事的前因后果,好歹我在熙朝的十六年也不是白活的,和梨响朱槿凑堆磕牙的日子也不是一天两天,上神问什么,我又巧妙的回避过去,一来二去,我们都乐此不疲的玩儿着这个小游戏,上神笑意盈盈的眼神中也总没有什么确切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