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 “你这是,做什么。”
我咬唇不语,低头看着自己冻得有些发红的脚趾,感觉到自己攥拳攥得有些紧,手心隐隐作痛。
收拾好不顺畅的气息,鼓起勇气仰头望着他说:“没做什么。”
难道是之前瞧他的时候不仔细,此刻连宋的眼底掺杂着一些红晕,该不是……不会是,他气我气得厉害,这样疲惫的眼色,只是因这几日升平歌舞耗了他的神罢。
显然我的回答不是个适宜的答案,他忽然弯下身来,侧头靠近我,鼻尖想错,说话的时候,双唇近乎擦着我的唇角,狠狠道:“你管这个,叫‘没做什么’。”
我偏过头,闭眼强作镇定,压下颤抖的嗓音,平静道:“是。不过一个吻,三殿下莫要瞧得太重了,唤作他人还好,三殿下您跟我计较这个不是可笑了些。”
扫在脸颊的呼吸一滞,继而听见他“呵”的一声冷笑,慢慢直起腰,双手叉在胸前,退了一步,垂眸将我从头到脚扫了一遍,冷峻的笑容浮上嘴角,淡淡说道,“你说得对,这种事情,本君再来计较,就是给别人看笑话了。御风台上风大,元君莫要再病了,耽误了上花轿的时辰,你那位南荒的准夫君怕是要心疼。”
说完目不斜视的从我身旁走过,带起的风中是熟悉的芙蕖花香。
脚步声渐远,从他视线中脱离的一刻,强撑在身上的力量被掏空,我靠回冰冷的柱子上,这一面见得,可真是……呵呵,心这个东西怎么就不似别的东西,疼多了不晓得麻么?
使劲儿揉了揉双颊,把上面不该有的东西擦干净,试图揉出一点血色,省的回去给本就够操心的梨响朱槿再添一回赌。觉得自己能见人了,才从柱子后踱出来,朝御风台的台阶处走了不到十步,台阶处半人高的青玉围栏上,摆着一双银边白靴,一尘不染。
将将稳住的心跳在看见白靴的一刻忽然停滞,既然又不顾我受得住受不住,鼓点似的猛烈跳动。
回到十花楼,朱槿正在泡茶,见我跟个活死人一样往屋里一步一挪,目光扫到我脚上的鞋子的时候,皱了皱眉,但只拉着我坐到他跟前,塞给我一杯茶,强硬道:“元君在烦恼河旁时,渡一次便要受一次千刀万剐的锥心之痛,灭魂散魄的痛楚都挺过来了,这些,总会过去的。”没对鞋发表什么看法,朱槿虽然严肃刻板,却总是很贴心。
我摇摇头,却不知自己在否定什么,是觉得那些痛并不是很难忍,还是这些,其实是过不去的。
朱槿不语,转身搭理桌上摆着的红玉草。
灌了一口热茶,但茶水入口,却辛辣得跟藏了几百年的烈酒一样,没什么醇香的酒味,只余下缠绕在舌头周围的绵密刺痛。
我抬眼看了一眼朱槿,他全无察觉,只是施法压了压小茶壶下的火苗,小火将茶煮着。
“苏陌叶新制的茶,他同我说,这茶要煮在酒坛里才好喝,更有趣的是,有些人喝了是茶汤,有些人喝了是酒,你身上带着伤,定然不能饮酒,这个茶么,还是可以喝一喝的。”
是了,苏陌叶他来过。
我还记得,那时候,我饮这茶的时候,半茶半酒,味道怪得很。
“这茶……该煮在酒坛里才对……”
朱槿从红玉草后问了一句,“什么?”
我摇摇头,径自给自己又倒了一杯,想了想,觉得这茶叶该有个名字,叫什么呢?情……醉……不错,情醉……
是夜,我发现酒是个好东西。
吃什么喝什么都没味道的舌头,却是被烈酒的辛辣刺激得有了些感觉,一口口灌下去,从喉头到胃肠中都能感觉到明显强烈地温热,不像这两个多月冷冰冰的。唯一不大好的作用是头脑会跟着昏沉,想什么都想不动,不过对于此刻的我来说,也不算是坏事,顶着灌浆糊的脑子,日子好像就没那么难过了。
但茶有酒性的事情,在他不得不扶着醉得一滩烂泥的我回房的时候,就知道了,沉沉的眼皮半撑出的模糊视野中,朱槿咬牙切齿的责骂,“真是出息了,酗酒……回头……”
不知道朱槿回头想要怎么收拾我,生平难得的对他的威胁不怎么感兴趣,倒是被醉意弄得昏沉,睡得很好。
可茶毕竟是茶,不似真的酒那样有强力的后劲儿。
两个月偷偷去神霄玉府受刑的经验练就了一身夜里偷跑的本事,半夜醉劲儿过去,我再也睡不着,隐了个身形,蹑手蹑脚的逃出十花楼,惦记起了折颜上神的酒窖。
砰砰夜中被扰醒,很不愿意,听说要去一趟十里桃林,更是把这种不愿意表现得彻底,一路上板着脸一句话不说,好在它从前就不怎么说话,也不是很难忍受这样的沉默。
这几百年叨扰折颜上神良多,除却这部分,我对他这座落在东海之东的十里桃林也是分外的熟悉,落地后找了一圈,没见着人,想着上神这个时候该是睡着。
借着渺渺月色,我摸进折颜的酒窖,想着这么做着实有些不厚道,可是酒窖门一开,被扑鼻的酒香立刻收买,什么想法也没有了,找了个舒服的地方坐下,寻了离手最近的一坛酒,长吸一口气,折颜的酒果然名不虚传,比苏陌叶那个让人假醉的“假酒”好过许多,咕咚咕咚灌下去,砰砰站在酒窖门口被熏得有些迷糊,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一样,劝我:“饮酒伤身,元君这几日都没吃什么,病也才方好,这么折腾,回头……”
我瞟了它一眼,醉醺醺的笑道:“伤身?哈!回头……回什么头……我回不了头了……”说完把酒坛往嘴边送,砰砰再说什么,我一句都没听清楚。
后来,就在一个地方,醒了就饮,饮醉了就睡,睡醒再饮……伸手够不到酒坛子了费力的挪一挪,砰砰说了许多我都不听,它连气都不气了,只老实的蹲坐在门口,偶尔念什么话,几个词飘进耳朵,不外是朱槿如何,折颜如何……
醉酒睡着的时候,我睡得格外的安稳,什么梦都没有,像儿时一闭眼再睁眼天大亮的睡眠,其实我是非常想要梦一梦他的,可是老天吝啬如斯,这样的梦都不肯给我。
不知道过了多少天,终于有人来寻我了。
有酒坛被什么人踢了一脚,咕噜咕噜滚出去老远,不知道停在了什么地方。
我费力的抬头,寻着声音看过去,模模糊糊的是个女子的身影。
她走到我身边,递给我一坛新酒,轻叹道;”我听说你最近都快把折颜喝干了,喏,这是我从师父那里顺来的,喝酒么,不管是什么原因,都得喝好酒才对得起喝酒这件风流的事。”
我晃荡着脑袋接过她递来的酒,从声音认出她是姑姑她老人家。
我感激的点点头,揭开酒封猛灌了自己一口,连着饮了几日的酒,口唇已经发麻不知味,且酒量这个东西居然不是一成不变的,愈饮酒量愈大一样,可今次却被姑姑带来的酒狠狠的辣了嗓子,霎时间唇舌间像是着了火一般,又痛又烫,激得我眼中也跟着起了火一般,自那日御风台他走后,干涸了数日的眼睛终于晕上水汽,漫出水泽。
我又灌了几口,提着酒坛抢撑着站起身,姑姑大约见我站不稳,过来扶我,被我挡掉了。折颜上神的酒窖里有一张床榻,本是摆酒的,如今酒被我喝光了,满地酒坛,榻倒是空了。我踢倒几个空酒坛,踉踉跄跄的寻过去,一个栽头倒下去。
手中的酒已不剩下多少,顺着我躺下的姿势,底子都洒在床榻上,酒香四溢,入我鼻子的时候,竟像是芙蕖花香。
我觉得不可思议,也不肯信,就揉着鼻子,揉一下,是花香,再揉一下,还是花香……
我被这花香包围,开始有了困意,在最后的印象里,我抱着姑姑,止不住的嚎啕大哭,我想他……我想他啊……
后来我听见姑姑对我说:”成玉,你可知道,借酒消愁固然是个好法子,可醉一辈子,愁也会跟一辈子……实则,是个徒劳无用的法子……”
再醒来的时候,竟然在洗梧宫,睁眼是我占了几百年的别院吓了一跳,姑姑靠在不远处的竹椅上磨指甲,见我醒了,倾城容颜露出一枚和善的笑,道:“你也是有面子,值得我亲手下去把你捉回来,这么折腾我的,除了凤九,也只有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