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过排排仙官,连宋回到了他从前站的位置,负手而立,笑的倜傥,好像他站着的这个地方不是力着立官的凌霄宝殿,而是一处他极喜爱的风景佳处,怎么说呢,他总是自有一股与世无争且自在从容的味道。
这才是他该有的模样。
夸赞归夸赞,他一副无赖的行径同他倜傥风流的气质也并不冲突。
情爱是个有意思的东西,没有之前,你全然看不到这个人的好,有了之后,你看到的好越来越多,情到浓时,便只剩下这个人的好,好的坏的,在你眼中,都是受用的。
得出这个结论,在想想我如今的情形,着实把自己吓了一跳。
成玉啊成玉,你敢再不成器一点么!
正低着头黯自懊恼,听见天君忽然哈哈大笑,似是准了谁的提议,百官忽然齐齐抄天君跪拜,连声道贺。
我因在走神儿,这个跪就慢了人半拍子,没等反应过来,就发现殿中众人皆跪着,立着的除了天君只三人,太子殿下,三殿下,还有没搞清楚状况的本元君我。
正预备着冷汗不知道如何是好的时候,天君亲和的笑道,高声说:“近日方听天后夸赞元君,如今元君愿为朕的生辰担一分里,朕深感欣慰,那贺贴分发事宜,便交给元君去理。”
遥遥的,我望见连宋握拳在嘴边用一声咳嗽掩过了坏笑。
什么生辰,什么贺贴,不过两句话没听到,怎么就弄出这么大得动静!
等天君准了众人平身,又宣布退朝,百官开始三三俩俩的朝着殿门走动,我还没意识到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傻站在原地。
好事儿的司命抱着本子上前凑到我身边,用肩膀推了推我,笑道:“成玉,回神儿了,下朝了。”
我原地晃了晃,听着周围仙官的低声讨论,才大概推断出,方才在我胡思乱想之际,北斗第一阳明贪狼星君向天君提了一个建议,前前后后引经据典了许多,白话就是来年天君万岁的寿辰,该好好庆贺一番,除了庆祝天君岁岁今朝,还是要昭告四海八荒,天族的太子回归之事,说的再明白一点,就是借天君老人家生辰的名号,庆祝一下夜华君重回九天的喜事,因依着夜华君低调的性子,他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在此等事情上花一分心思。
三言两语拼凑出事情的真相,我觉得不过是晚跪了一会儿就莫名给自己招了这么一件苦差,摆明了这次宴请不是单纯的宫宴,四海八荒天上地下犄角旮旯里所有的神仙都要请个遍,那记载着众仙的书册厚厚的好几本,一个一个的对出来都需不少时间。
且,想借这些书册,还要到太晨宫去叨扰一下帝君他老人家。
我感叹前途凄凉,委屈的朝司命喊冤:“刚才大家都跪下的时候,你不就站在我身后,为什么不叫我。”
司命听了,赶忙把自己摘干净,“我哪里知道你在干什么,从上朝开始就看着三殿下傻乐,以为你们……”
“成玉看着我如何?”
连宋手指里转着扇子,低头凑近了眯眼看着我,疑问道,“成玉你昨晚没睡好?上朝呢怎么还走神。”
眼看司命就要重复方才的话,我赶紧绕到司命前面,先发制人:“君上呢?君上没同你一起?”
连宋皱眉道:“那么惦记夜华做什么,父君此刻正是宝贝孙子得紧,下了朝就单拉着夜华去喝茶了。司命,成玉刚刚看着我如何?”
司命作势要答,我假装伸懒腰挡住司命的嘴巴,扯出个不相干的话题:“刚、刚听见几位仙官感叹,说比起三殿下,还是太子殿下处理各项事宜好一些,我、我记得我瞧过你批改的奏折,其实你的法子也很好,我、我、我……”
司命被我卡了一句很不服气,这个时候又悄悄移步到连宋身边,假装用手挡着嘴巴故意道:“成玉的意思是三殿下不必太子殿下逊色,她为三殿下抱不平。”
连宋听了,眉眼弯弯,扇子敲了一下我的肩膀,笑道:“成玉你夸赞我,本君都会欣然接受,不用顾虑本君的面子,好好夸罢。”
我木着脸抬眼道:“无赖啊你。”
司命睁大眼睛,假装没听见随意找了个借口匆匆离开了。
连宋倒是一脸不在意,颇为受用的点点头,道:“你这么夸我,我也能欣然接受。”
我揉额角:“……”
连宋和我拖在百官最后,慢悠悠并肩往外走,连宋笑话够了我因没及时下跪接到苦差这件事,笑完了忽然接着我刚才磕磕巴巴的话说道:“能者多劳智者多忧,有些事情,却是不必计较到点子上,马马虎虎的混过去,叫别人觉得你没那么能耐,回头也不会拿叫你烦心的事情来扰你,将重要的事情办到重要的份儿上,其他细枝末节,该是交给旁人费心。”
他忽然这么正经起来,我有些不习惯,细细琢磨他话里的意思,觉得非常有道理,心领神会的接道:“三殿下的意思是,我假装做不动这些杂事,天君就会交给别人去做了?”
连宋听了,伸手过来捏我的脸,咬牙道:“这点小事你做不好还不是你懒,故意不好好做回头让父君知道,只会觉得你是个废柴呀!”
我推开他得手,揉着脸不忿道:“那也比你这个大无赖强。”
连宋听了,打蛇随棍上,坏笑道:“废柴配无赖,也挺好的。”
我一口气闷在胸口无从发泄,“……”
不过半个时辰后,这口气在太晨宫中出得很彻底,宫中菩提往生挂满的墙边,连宋和帝君一盘厮杀,连宋丢盔弃甲输得非常彻底,让我这个在旁边看戏的,都觉得十分解气。
一盘终了,连宋厚颜无耻的狡辩,帝君语气凛凛反唇相讥,重霖推着一个小木车记载仙家名录的书册给我,我看着这小山似的书册,忽然觉得来的时候应该带着砰砰。
连宋看着小木车看了一会儿,歪在椅子上抿了一口茶,看着车子好一会儿,瞪眼道:“这车该不是用你之前从我宫中砍走的那颗琢檀做的罢!”
帝君懒洋洋的扫了一眼,淡淡道:“是又如何。”
连宋放下茶杯,自觉的过去帮我推车,推了两步感叹,“没什么,那琢檀珍贵,当初你看了我以为你是拿来焚香,许多神仙焚琢檀都是省着用,你却拿来做推车,不过么,也是你东华能做出的事。”
帝君抬了眼皮,“我从来都是用白檀。”
我同帝君道了别,跟着连宋走出去几步,重霖加紧几步跟上来,传了帝君的令,说天君寿辰的帖子,太晨宫这份儿就免了。我回头看帝君,老人家正伸手化开棋盘,自己同自己又开了一局。
我咬着嘴唇不知所措,连宋拍拍我的肩膀安慰我:“算了,就算送来了他也不会去的。”
我仍用眼角瞄着仙姿卓越的银发青年,同他几番相处,总不觉得他是书中那活了几十万年的尊神,我也想象不到洪荒血染的战场上,这位曾经的天地共主为何模样。我甚至生出这样的念头,不知东华帝君以后命定的女子为何人,将他拉进这滚滚红尘。
第二年开春,洗梧宫的桃花又灼灼的开了一院子,桃花香味溢出宫墙,飘出去好几里,便是在这样的粉嫩香气中,天君满万岁的寿辰,借了太上老君的三十二天宝月光苑,尤其隆重的办开了。
不亏我前后忙活两个多月送出去的帖子,天上地下四海八荒的神仙都很给面子的,甚至面子给的有些过的,拖家带口的来了许多人。
甚少搭理九重天的折颜上神也花里胡哨的翩翩而至,捏着我做的帖子,跟我打趣儿:“这帖上的桃花描得甚好,不过这么着,不少神仙不好好看字儿,以为是我折颜请人,十里桃林被不相干的众人来来回回烦的不行,是以,这趟九重天,卖的倒成了成玉的面子。”白真上神身后跟着他那只俊朗的毕方,眸中含笑,看着我们不说话。
这场寿宴,究竟如何盛大,存了什么样的心思,在寿宴当场,被众仙家忘得干干净净,园子中谢天恩的八部高香,掺了形形色色的脂粉味儿,全失去了味道。
但我本人,对此次寿宴的印象也只在,许多女仙瞄着天上娶亲的未娶亲的几位上古神姿,使劲浑身解数的折腾,究竟最后如何,却是没半点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