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边是群臣若有似无的打量,一头又是姬云羲热忱的目光,宋玄仿佛置身油锅之中,往哪看都是煎熬。
他愈发觉得,国师这个位置,的确不是寻常人能担得的,至少也得有城墙似的脸皮,和移山填海的毅力,才能天天在这里,让人当奇景观赏。
如此一来,只能目不斜视,假作正经,反倒被人当作老成持重,愈发当他是个国师的料子。
大尧的早朝频率历来取决于当权者,如开国时期,接连几任帝王都勤勉操劳,便是一天一朝,事无巨细皆要上报。
后来出了几位偷懒的,便有了隔天一朝、几天一朝。待到了姬回这位祖宗的手中,那是朝也不朝,想朝就朝,不想朝……众臣也拿他没什么法子。
最多只能多上几道奏疏劝他勤政,可这奏疏最后去哪了,谁也不晓得。
或许是堆在了某处宫殿的案头落灰,又或许在是当年摘星阁炼丹的炉火里头,总之这都是一桩无头公案。
如今上位的改作了姬云羲,一众大臣便牟足了劲,要劝他勤政为民。
这里头林林总总共二十余条,最后两条劝谏的,就是请他恢复开国时的一日一朝的礼制,广纳后宫,绵延子嗣。
宋玄乍一听闻,便忍不住抿直了嘴唇。
早朝礼制繁重,对旁人来说,或许只是辛苦,只是对于身体虚弱的姬云羲来说,是不轻的负担。
一时半刻倒也无妨,时日久了,难免过度操劳。
更何况,还有后宫这一说。
白衡的理由却也看似充分:“圣上既然已重起国师一位,便是有意遵循祖制,既然如此,何不恢复朝制?中宫空虚,根基不稳,又让我等如何安心?”
白相此言一出,群臣纷纷附和,偌大的朝堂,似乎只剩下了这一种声音。
宋玄忍不住瞧了姬云羲一眼。
青年穿着深色龙绣的朝服,端坐在高处,脸上没有一丝笑容,连坐姿似乎都是事先丈量过的笔直,正襟危坐,却又如临深渊。
他端坐在那里,在这一片嘈杂之中,仿佛只是一个皇权的符号。
太过冰冷,也太过遥远了。
宋玄还是轻声开口:“旧时朝制繁重,且如今圣上身体虚弱,如今不易大动gān戈。”
从他出列的那一刻,朝堂似乎就寂静下来了——他们都在等着他的立场。
很显然,宋玄选择了站在姬云羲的身侧。
这并不让人意外,他从一开始,就是为此而来。
只不过在这一刻,宋玄采最为清晰的意识到,姬云羲在朝堂上的孤立。
在踏上帝位的一刻,眼前的这些人,既是他的同僚,又是他的敌人,既是他的下属,又试图控制他的举止言行。
在姬云羲无法掌控他们的时候,他们希望他作为一个勤政的符号,却又不希望他真正拥有自己的想法和权力。
为此,他们不会在意姬云羲本人的状态,他们规范的,只是他们想要的帝王。
会在意的只有宋玄——他如今正站在姬云羲的身前。
白衡瞧着宋玄,目光中带着淡淡地压迫与质疑:“国师是在质疑臣对圣上的忠心吗?”
宋玄滴水不露:“不敢,只不过顾念着圣上安康罢了。”
“况且……”宋玄忽得想起什么来了。“勤政似乎也不单单只在这早朝次数。”
“江西chūn雨泛滥、岭北匪寇频繁、东南一带恶吏勾连,我曾听闻有百姓跋涉千里前来申冤——”
宋玄一桩桩一件件地数,却又忍不住冲着姬云羲淡淡一笑:“这些圣上可曾收到过奏疏吗?”
姬云羲初闻这一声“圣上”,竟险些笑出了声:“不曾。”
白衡面色瞬间肃然:“你是从何处听到的谣言的——”
他自然是知道的,只是有意隐瞒,官场上难免有些避讳包庇,越是身居高位越不能免俗。
谁想到这宋玄上朝头一日,就将这些都揭了个底朝天。
宋玄笑着问:“您只说有或是没有?”
白衡咳嗽了一声:“山高路远,许是消息还没传来,自然……”
“这是两个月前的事情,”宋玄慢悠悠地说。
事实上,这都是他在四方城听闻的事情,有些事,官员不说,圣上不闻,那些行脚商人却能却能口口相传,人尽皆知。
“两个月的脚程,我大尧哪里的消息传不到?”
“若是我没有猜错,圣上桌上的奏疏,只怕都是些无关痛痒的小事。”宋玄淡淡地说。“既然百官身为耳目不明,圣上独自为jī毛蒜皮而日夜操劳,又有何用呢?”
“别说一日一朝,就是一日十朝,又能治得了什么?”
白衡张了张嘴。
“国师。”
宋玄的身后响起了一个清冷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