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何况林如海说到底,也是为了贾敏所生的黛玉,才动了找个承嗣人在自己百年之后照料她们母女的心思,这才有了林湛阳如今的出身地位。
若是他与贾敏膝下当真一根独苗也无,他死了散财给族亲也好,上jiāo国家让圣人念他林氏一族的好也好,有什么gān不得呢。
这找回来给自己死后多一份保险的人,现在却客观成了推发妻入yīn曹的推手。这就让人不堪回首了。
林如海心思百转千回,千言万语汇成一句叹息,只推脱说是贾敏身体偶有不适——他只管去备考后头两门便是了。
一边又在想,倘若、倘若贾敏能渡过此关,还是要开诚布公地与她好好谈一谈,将两人拆开了免得妨碍才是。
可如今,却不知能否上天垂怜了。
上天垂不垂怜贾敏,林如海是不知道的。但御君辞却知道上苍一定垂怜湛阳。
后来才得知的贾敏暗中gān了什么,现下又发生了什么的御君辞冷笑一声。
这算是什么?恶有恶报还是自食其果?
恨归恨,御君辞回头还是立马找了个靠谱的大夫丢去林家——正好让林家备着一个,说不定哪天湛阳会需要呢。
结果,御君辞特地从别地延请来的大夫是八月十五那当晚到的扬州——
没错,就是中秋。
得亏人家大夫是个耿直的实在人,又无牵无挂的只有个小徒弟,否则师儿乐意这阖家团圆的时候跑来千里之外当人家家庭医生呀。
大夫姓萧,业务水平特别靠谱,就是爱研究个疑难杂症又喜欢研究医书古籍……没一个是不烧钱的爱好,且他出身寒门又孤家寡人一个,而大户人家嘛,家里又偏偏总藏着点秘传的医书啊奇药之类的。
当然,重点还是能收御王爷和林家两头诊金这个诱惑,让他心动了。
林家人特别上道,求到他门口的时候就已经识相献上药材了,直说不管成与不成,这是请托他走一趟的礼。
至于御王爷这边更大方,钱、药材,还有……大内御医坊的各色珍藏,总之不带“御”字的御王爷都能搞到,带“御”的,也不是不能想法子做做工作。
都这样了,他还图啥,图个啥!
萧大夫二话不说,快六十的人了腿脚便利得不行,抄上药箱让小童锁个门,自个儿就麻溜地上了贼船。
萧大夫被御君辞派人特特驾车送到离林家还有百米开外的时候,林府门口的动静就已经成功引起了他们的注意。
要不引起也难,这么个阖家欢乐的日子,谁家不都是团团圆圆吃月饼呢,唯独这林家,一点喜气也无,瞧着就透出一股子不妙的感觉。
老大夫眯起眼正要听这那一耳朵八卦,回头就看见小徒弟正支棱着耳朵探听。
得,他也不费工夫了,等着这小喇叭一会儿告诉他吧。
……
果然是林家出了事。
林大人眼见着贾敏状况一天天不好,当真也是既可叹又可怜,别说什么怨啊恨的,到底是结发夫妻十余载,这情分是扎扎实实的,而且纵然是对林湛阳,也终究不过是贾敏太过爱重这个家,方才一路走上邪途罢了。
都到人快死了这个份上,哪里还有什么不能原谅的……林如海情知自己这么想对不住林湛阳,可,倘若贾敏真的不好,他也无法再如从前那般对待这个孩子了。
是,的确是无辜,可……贾敏毕竟罪不至死呀。
看着贾敏快要行将就木的模样,林如海心里也是跟着疼,短短几天身子骨便瘦了一大圈,两月前刚裁的衣服,如今里头都加了衫了,却仍旧空dàngdàng架在身上似的。
谁想到这时候下人来报,支支吾吾半天,还是外头传来一声既陌生又熟悉、既遥远又似震在耳边的声音,先一步让林如海认出来者为何。
“我便说让我度了他去,舍了我罢,舍了我罢!”
“你家如今鲜花着锦,烈火烹油,岂能料到不过是偶刹繁华。如今你家这门楣上都颤着死气,不肖半载,便该走的走,散的散。”
“这绛珠托生在你家,也不过是痴往一遭。若要好时,便该与我度脱了去。若舍不得她,便是连这一遭也过不去了。”
这一声声、一句句,该死的教人烦躁。
便见那外头踏进一人,一众小厮杂役怎么阻拦,他却像是会什么妖怪术法似的,看不清是如何便跳过众人,短短片刻便来到林如海跟前。
这人,林如海第一眼陌生,第二眼却熟悉得恨不得立时让人打杀赶出门去!
此人落魄和尚打扮,满身风尘肮脏,头上生疮,手捻一串四不像佛珠,正是当初黛玉长至三岁时,来林家要度化了她去的癞头和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