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自己以外,所有人都是用以摆弄的棋子,既是棋子,便无需顾虑其所思所感。
冷血如厮。
青龙座中驻守的龙神原本还在等着圣地传来那位小殿下惹事为孟章神君惩处的消息,可消息没等来,却等来了孟章的座驾。
身披甲胄的龙神驾车前来,一言不发,好比两尊铁铸的塑像。
守城的龙神不敢拦下长车检查,只能眼睁睁看着长车驶进孟章神殿并不见出来。
黑甲龙神在三层的松屋下扶剑看守,整个小楼都被不可见的结界包裹,楼中就是关着个魔君也不见能逃得出去。
沉寂的黑暗中,朝然缓缓睁开眼睛。瞳中有青色的冷光流转。
缚神索突然成了一截没用的绳子,被她轻轻一挣,便松开了——这刑具监察不到她身上的神力了。
空间有限的屋中凭空蔓延开一片仿佛无边无际的雪原,冰蓝的海子宛如缀在生宣上的宝珠。高山平地而起,如匕首般伫立在冰海与雪原的jiāo界。
风雪扑面而来,有一片停留在朝然的眼睫。
朝然随手将其抹去,分毫不觉其冰凉。
整个冰原上,只有她所站立的那一片是黑的。
这是一个“镜像”,而她却来自“现实”。
在青龙千万年的传承中,太古大神与后继者竭尽所能为后辈创造了一切青龙能够使用的术法,其中一些杀伤力巨大,其中一些则是顶尖的防御,当然也有一些说不上有用或是没用。
“尘态”是第三种之一,“镜界”也是。
前者说白了就是将神明的记忆与性情锁在一个“界”中,再开辟另一界灌入提前准备好的记忆与性情,待到第一个界带着那些记忆与性情彻底消失,那么被下了“尘态”的神明便彻底被改造成另一个神明。
后者则是在施法瞬间将此间之物投she到另一界中,分裂出“真实”与“镜像”两个世界,若非两者之间的壁垒破开,除了施术者本人,“真实”中的事物无法进入“镜像”,“镜像”中的事物也无法进入“真实”。
天亮时,朝然再找不到开出结界的余地,只好开了“镜界”将斐怀放入其中。
但“镜界”只能起一时之用。
一来,斐怀到底是“真实”的神明,即便他在“镜像”中不必受恶咒侵蚀,“镜像”中也没有能供他吸纳的灵气,他的伤会痊愈,却需要很长时间。
二来,朝然也支撑不了太久“镜界”。她不过是个一万多岁的青龙,纵她天资卓越,可到底她积累的神力有限,撑个几天兴许还马马虎虎,时间一长,恐怕她会迷失在“真实”与“镜像”之间,被自己造出的界所吞噬。
孟章不松口,她和斐怀都得陨灭。
而孟章显然也不在乎他们死活……或者说,他觉得他们都死gān净了别再碍了他的眼,他才高兴。
朝然走在“镜像”的雪原中,一面疲惫一面又觉得释然。
孟章的反应在她预料之中,真听到他的冷嘲热讽时她并不觉得绝望难过,只是感到无力。
至于释然……等到“镜界”将她反噬那天,“镜像”与她会同时毁灭,到那时,她到底还是和斐怀一起的。
心念一动,她便来到钟山阳面那座狭小的殿宇前。
朝阳挂在雪原之下,露了半边脸,并没有继续上升的架势。
“镜像”里,时间是静止的。
朝然推门进屋,斐怀仍无声无息地躺在那张矮榻上。一切都是她离开时的模样。
挂好门闩,朝然绕过屏风走到矮榻边,蹲下平视斐怀的眉眼。
趁着还能看见,多看几眼。
她伸手拂过他眉间脸侧,而后握住他的手。
趁着还能感觉,试着记住牵他的手是什么感觉。
她踢掉鞋子,轻手轻脚爬上矮榻,侧卧在他身边,额头抵在他肩头。这样,她便能听见他很轻的呼吸与极缓的心跳。
“斐怀”朝然低低道,“斐怀。”
他们的确还有很多时间拥抱,在陨灭之前。
圣地。
贡玄以神力激dàng本命神兵,碾碎被困冰雪中的魔气。立即有早有准备的龙神起了阵法,将从他刀气下逃逸的魔气困住,再次击溃。
余光瞥见孟章过来,贡玄收了那一柄弯月细柳般的长刀,皮笑肉不笑地行了个礼:“神君这是上哪儿去了,可教我等好找。这等危急的时候,我等可万万离不得神君啊!”
孟章闻言不过冷哼一声,并不理会他暗含质问的“关心”。
贡玄热脸贴了冷屁股也不恼,笑眯眯地道:“看神君的样子,似是不大痛快。”
孟章神君夹枪带棒道:“忧患未除,确实痛快不起来。”
贡玄意有所指道:“神君对于如今的龙域来说再重要不过,还望神君万万保重,莫要太过忧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