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到现在还记得梁袈言他们那届新生入学时第一周的校刊,封面用的就是他在学院摊位前报到的照片。浓眉细长入鬓,长睫凝光于眸,当时年少,脸颊丰润,所以轮廓秀致之极,脸上竟没有一处棱角,全是滑润的弧线。又肤白如玉,见人频频浅笑,俊秀已极的眉目间就不自觉地透露出一丝超越性别的明艳。
之后就是风靡全校的围观cháo,在当时确确实实造成了校方不少困扰。
当然,有人喜欢,自然就会有人诟病。
然而老天爷要是偏爱起某个人,自然就是恨不得把天下最好的都塞给他。给了他出众的容貌,又要给他显赫的家世,最后,还要让他具备与这些匹配甚至超过的内在。
一入校就是新生代表,站在全校面前发言不算什么,他的成绩配得上。迅速成为聂齐铮的入室弟子也不算什么,他的出身配得上。年纪轻轻就破格提拔为教授,他的学术成就配得上。乃至连学生都喜欢得烧香拜佛抢他的选修课席位,而且一开就是好几年无一差评,他的教学态度语言能力统统配得上。
梁袈言,怎么说呢?就是个老天的宠儿吧。可是鹤立jī群,木秀于林,终究是要被人看不惯的。
很多双躲在暗处的眼睛都紧盯着他,在等。等他的家里人没了,等他的导师病了,梁袈言那看似坚不可摧的后台也就垮了。
于是她又看着他陨落,像颗流星,即使坠落前那长长的彗尾依然璀璨地照亮了墨黑的夜空。
而每当看到星光坠落,原本就站在地面仰望星空的人总是最兴高采烈的。
然后就是,沉寂、黯淡,明珠蒙尘,光彩不再。
院秘看着从窗前转过身,又站起向她走来的梁袈言,仿佛戴着铁面具一样的脸上终于悄无声息地被惊讶抻开了裂痕。
被锁在在这里“反省”的梁老师,似乎有哪里不一样了。像换了个人……
不,是……像变回了他自己。
是错觉?还是过于明亮的阳光晃了眼,所以她才觉得那些总是萦绕在他眉眼间的忧心忡忡、惴急慌张似乎都散了没了?就像一下回到了三年前……甚或很多年前,这就是那个刚踏进B大,谦逊端整,从容优雅的梁袈言啊。
“梁……老师?”看着他神态自若地去桌上拿起了那份材料,院秘竟不自觉地又叫了声。
这屋里刚才发生了什么?时光倒流?大变活人?她真是不太敢确定了。
梁袈言拿起已经重新装好的文件,对她平静地微微一笑:“刘秘书,去见院长吧。我填好了。”
院长室的门打开又在外面被院秘悄然关上。
梁袈言一进办公室,除了院长,还看到许立群站在旁边。两人的表情都称不上和善,板着脸无声地觑着他,仿佛用目光就对他进行了审判。
这场面他很习惯了,以前还会惶恐,但今天不会了。
他也懒得再去想许立群又在这儿gān什么,只径直走到办公桌前,把手里的文件夹端端正正地摆在院长面前。
院长不着急翻开内页,倒先对他审视端详了一番,似乎是也发觉出他今天格外的不同来,还以为他是虱子多了不痒,已经开始皮粗肉糙不怕开水烫了。
冷笑一声,院长冷眼睇着他:“梁老师,看起来这次出事,你倒是习惯了,还挺自得嘛。”
梁袈言点点头,气定神闲,一派从容:“院长,我很明白院里的意思,我自己也已经想清楚了。这件事的全部责任在我,与少荆河无关。”
许立群也在旁看他这副泰然自若很不顺眼,他刚被少荆河父子气得够呛,正打算拿梁袈言解气,立刻就哼了声:“你是老师,责任当然在你,但他的责任也不是你说无关就无关--”
“许教授。”院长靠在真皮靠椅里,竖起只手打断他,只看着梁袈言冷冷地问,“果然是一回生二回熟,这次你倒承认得很gān脆。好,全部责任在你,所以呢?”
“所以--”梁袈言看向文件夹,“我引咎辞职。希望学校不要为难少荆河。”
从他嘴里这么轻易就听到“辞职”两个字,让院长和许立群都没想到,立时就都看向了文件夹。
没想到的原因无他,并不是他们不知道梁袈言这下已经被bī到了悬崖边上,辞职这事他恐怕只是早晚而已;而是现在词典就在收尾阶段,他们认为无论如何梁袈言是一定会死撑到弄完词典才会舍得离开。不然说辞就辞,这么多年辛苦的成果拱手让人,这在他们实难想像。
可是梁袈言这人一直以来表现得很抗压,没想到果断起来也挺让人意外。
这让他们不得不又想起了一分钟前还在这里的少荆河,那桀骜不驯的做派,同样出人意表的行事,这两人难不成事先就得了风声商量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