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之别告诉别人刚才发生了什么就好了吧……他小心翼翼地揣测,冲森野绿点了点头。
“吃吧。”得到了满意的答复,森野绿重新陷进垫在背后的靠枕中。中岛敦被她浅金色的眼睛注视着,嘴里的甜味散得一gān二净,好似嚼蜡。然而还有甜品在源源不断地被端上桌面,中岛敦往胃里填了一份慕斯三块巴掌大的姜饼,撑得直打嗝。但森野绿没说停,他就怂地不敢不吃,只能放慢速度,像欧洲中世纪的贵女那样捏着勺子一点点剐蹭着马卡龙的外皮。
人生头一次,中岛敦觉得吃东西是个苦差。
为了缓解痛苦,他不知道从哪来的勇气,决定向森野绿搭话。聊天的时候就不用吃了,当然,前提得是森野绿愿意搭理他。
可是聊些什么呢?中岛敦又迷茫了。他的茫然与其他人相同又不同,人人都会在某个时刻失去方向,不知道该自己要往何处去,这是正常的。在这段时间中他们会手足无措又或者gān脆放弃行动,这也是合乎情理的。
只是中岛敦的特殊在于,他似乎连站在原地彷徨的资格都没有。
没人告诉他路怎么走,更不会有人跟他说没关系放轻松。
生活像个施bào者,往往给中岛敦留下的就只有几根断掉的肋骨与化脓的创口,一切的一切都叫他必须在下一次的灾难降临之前做出选择。
挨打的时候应该护住肚子还是头?
被赶出孤儿院后应该选择饿死在街头还是别再坚守莫须有的道德品格?
无用的饭桶。他想起从前院长经常掐着他的耳朵,扯着那把破风箱一般的嗓子吼道:你这废物!
不知不觉间中岛敦把牙齿咬得死紧。他垂着头,脸几乎埋进碟子里,看起来好难过,下巴都要抵到自己的胸口。
“这块舒芙蕾是你的杀父仇人吗?还是想用自己的下巴在我面前自戕?”森野绿认真地问他,眨巴着亮晶晶的眼睛。
习惯了láng狈的中岛敦,这一次也没有反驳。没有得到回应,森野绿很快就失去了继续探究他的兴致。少年察觉到她不再看着自己,又多了个讨厌这样唯诺笨拙的自己的理由。
中岛敦与森野绿初次搭档的那一天风和日丽。几乎触手可及的云朵是絮状的,可惜中岛敦无心欣赏。五十六楼的风很大,大到中岛敦流到眼眶边的眼泪又被chuī回去了。他们身后是歇斯底里穷凶极恶的bào徒,身前倒是空无一物,距地面也不过百米而已。
“不过百米”这话是森野绿说的。她拽着中岛敦在枪林弹雨间飞奔到了这里,阳光落在地上,像一大块柠檬糖。现在它被晃动的影子打碎,反倒显露出一种穷途末路的悲哀与美丽。
追捕他们的那群bào徒也很上道,该说的经典台词都说完,末了还用满是横肉的脸挤出一个狰狞的笑。一面笑,一面向他们bī近。
怼天怼地的森野绿当然不怕。只是苦了中岛敦,他慌得不行。揪着森野绿的袖角恳求她放软态度好汉不吃眼前亏举手投降说不定还能保住小命一条。森野绿恨铁不成钢地瞪他一眼,秀气的眉毛拧在一起,微微扬起的下巴不见分毫想要垂落的趋势。
中岛敦看她这样,二话不说想要从她身边远离。他有一种预感,这种预感猛烈到会像狂风骤雨那样直接往他脸上招呼。
而事实是,没有骤雨。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只有扑面而来,却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接住他们的狂风如期而至了。
那一瞬间中岛敦想了很多。
比如说他想到了自己真没用,保护不了别人。比如说他对森野绿有些怨怼,都没跟自己商量,就拽着他从五十六层的高楼上一跃而下。比如说他想到了太宰先生总挂在嘴边的男女双双殉情是多么美丽的自杀方式,拽着他衣领的森野绿的确是个漂亮姑娘,但等到中岛敦好不容易眨开糊在眼球上的泪水,看见越来越近的地面——连地砖上的花纹也逐渐清晰,他忽然觉得,或许活着更好。
他太胆小了。
快饿死时却不敢动手抢劫。
快摔死时却还念着这个对自己一点儿都不友好的世界。
他觉得自己真没出息。
没出息到蛰伏在内心深处的那只大老虎,即使在福泽社长的异能·人上人不造的影响之下,也依然不愿搭理自己。
从五十六楼下坠的时间,其实不够中岛敦去想太多。他被嫌弃的惨淡的一生也并没有像走马灯那样从眼前晃过,反倒是森野绿浅金色的发丝,带着为人所爱的太阳的颜色,如同一团从天际坠落的云雾。
与中岛敦的死亡相比,森野绿的死亡会让更多人伤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