屹湘着急了。
董亚宁再快,也不过比他们多几个小时。
他说:“夜里,亚宁来的话,应该是夜里。”
“没有啊。”董大叔奇怪的说,“昨晚上倒是来过人,是政府的和守岛部队的,说是有台风,让撤退。一年夏天哪儿不来几次台风,有什么要紧。我就让老婆孩子回去了,我和二虎在这儿。他们走了之后就没船过来了。风又大,浪又猛,就算有人要来,也没那那么大本事上来的。”
董大叔一边说,一边看着屹湘和崇磬的反应。
屹湘低头。
屋子里潮湿的很,她坐的木凳子上似乎都有一层水,让她有些坐不住要滑下去似的。
她紧握着茶杯,让自己坐稳。明知道自己不可能听错董大叔的话,还是又问了一遍道:“您确定,董亚宁没有来过?”
董大叔似是已经觉察事情有哪儿不对劲了,他隔了几秒钟才说:“应该没有。”
叶崇磬看了屹湘一眼,就见她尽管已经十分的克制,脸色还是灰了一层,便问道:“除了守岛部队那儿,岛上还有哪儿可能落脚吗?”虽然他和屹湘随着舰艇的反复尝试登陆过程里,已经绕了这个岛子有好几圈,并没有发现任何一艘船,但这个问题不问,不死心。
“除了我这里,还有两户人家。他们禁渔期一开始,就大门一锁回岸上住了。”董大叔明白过来,说:“亚宁要是来,肯定是来我这里的。别的不说,就论远近,我还是他四大嘛。我和他爹,是一个太爷嘛。是不是?”
叶崇磬点头。显然跟董大叔再说下去,已经没有可能得到更多了。他虽是明白,仍然跟董大叔一来一往的聊着天。他在等屹湘。
屹湘将搪瓷缸子放在桌子上。
热水泡出的绿茶香气,掩盖不住这屋子几十年来被浸泡出的咸咸的味道。
这是一种能在不经意间侵入肌肤的味道,如果再久些,可能深入骨髓……他身上也会有这种味道。
她看向窗外。
第二十九章 乱云薄暮的惊回(七)
院子里那口井,井台经过这么多年,原本整齐的水泥台,好几处凹陷进去,残缺处长了青苔。
她似乎听见笑声,在耳蜗内依旧隆隆作响的声音里,笑声突兀而又清脆,无忧无虑的,伴随着水声……那该是从井口压上来的清水,有扑面的凉意,被清晨的阳光照射,腾起的水雾里有七彩虹霓,虹霓里有好看的、略带羞涩的笑靥……
叶崇磬跟董大叔说着话,两人都看着屹湘慢慢的从木凳上站起来,往院子里走去。谁也没有阻止她。
屹湘看到面前这挂草珠帘子。被湿气打湿了翅膀的苍蝇,有气无力的伏在草珠上……这帘子,当年还是刚刚串起,董大叔家的媳妇儿给每一串草珠下缀着红色的塑料缨子,随着风飘起来的时候,煞是好看。此时那红色的塑料缨子不但早就被晒的败了色,还有个别的地方,草珠都缺了……她伸手拂开草珠帘,轻轻的、温润的草珠滚过她的手背,竟让她手背上像被通了电,手、臂至身体,痉、挛。
方方的天井,被暴雨冲刷的干净至极。
她站在天井中央,看着四周每一扇窗子。
原先小方块的玻璃窗,早已经换成了白色的塑钢窗,可是……可是那窗子上,挂着的窗帘,虽然颜色破败惨淡了些,却仍能看出来,是浅黄色底子上的橘色向阳花。只是那向阳花在她眼中慢慢的开始旋转、旋转……她眼前一阵发黑,向阳花镶了金边似的,在黑暗中乱舞。
她蹲在地上。
眩晕的时候她总是最快的降低重心,她知道这是最有效的办法。
向阳花还是不断的往她面门上扑过来,让她看不清东西其他……
“屹湘!”叶崇磬急忙的从屋子里出来。伸手想要拉屹湘起来,屹湘扣住他的手,不动。他便也蹲下去,在她身边,“你还行么?”
屹湘抓着叶崇磬的手。以他手颤的程度,她清楚的意识到,他此时应该是在对着她说着什么的,可是她一个字也听不到。她只能这样抓着他的手,让自己努力的多吸进一些氧气来,好尽快的说出下面的话来,她说:“他不在这里……我们走吧。”
他不在这里。
他没来过这里。
她以为自己能找到他的,但是没有。他并没有来。
“我们走。”她再说了一遍。比刚刚那句声音要细上很多。
叶崇磬将她拉了起来。
风还是很大,厚厚的云层被风搅动着,迅速的在天空中翻滚移动,烈日穿过清透无比的空气,照射在他们身上,短暂的时间里,晒的人发昏。
叶崇磬将屹湘拥入怀中。很轻很轻的,他清亮的目光,看向屹湘背后的这些——整齐的房舍、洁净的布满水滴的门窗、严丝合缝的窗帘、堆在门前的陈旧的渔网……他轻声的说:“好,我们走。”他松开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