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宋凌从山崖下救回另外一个人,那样狰狞可怖的半张脸,谢音又怎么会不认得,他还真是什么人都敢救。
沈秋白每每耳提面命他不许随便抬不相关的人回谷,宋凌全然是左耳进右耳出,一句话都没听进去。
谢音估摸着,鬼面多半是擅闯万竹阵想入忘忧谷,才落得这个下场,也是咎由自取,她如今武功全废,又双腿不便,义父若是知晓,就不会耗费心力来寻她了,必弃之如敝屣。
历史又一次重演,只是劝说宋凌的人变成了谢音:“宋凌,你救他,后患无穷。”
“能救一个是一个。”宋凌手中拿着半张铜制的鬼面,这是鬼面落下的,他脸上有伤,暂时还不能佩戴面具,宋凌扭头看了一眼窗外咕咚咕咚冒着白烟的药房:“药好了,我去端来。”
鬼面醒来的时候,守在他身边的是谢音,当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那些妇人口中双腿不便,时常与一位俊俏公子出双入对的姑娘,竟真的她,整整一年零六个月,她都没有捎来半点音信。
陈旧的门板吱呀作响,宋凌端着汤药进来,见他醒了,欣喜万分,见谢音趴在chuáng边睡着了,压低声量:“你昨晚烧了一夜,后半夜是谢音一直守着,现下有没有觉得好些。”
鬼面一眼就看出宋凌并非江湖中人,与他们更不是一路人,面无表情的应了一句:“嗯。”
就是这种眼神,仿佛像是苍鹰盯着猎物一般,与一年半之前谢音看他的眼神如出一辙,那是看惯生死,遍尝杀戮的眼神:“来,把药喝了。”
良药苦口,鬼面虽然嘴上不说,还是苦的直皱眉头。
谢音让宋凌惯出了个坏习惯,平日里总爱吃饴糖,牙都吃坏了一颗,宋凌便不让她多吃,都收到一处,只在身上带着两三颗,吃药的时候才给她。
宋凌自腰间挂着的锦囊中拿了一颗饴糖放到鬼面手中:“吃一颗就不那么苦了。”
鬼面看着手中用油纸包好的一小方饴糖愣住了,过了许久才抬头看向宋凌,后知后觉的想起自个被烧的面目全非的半张脸,怕吓着他,避开了宋凌的视线,小心翼翼的打开那小小的一方糖纸。
还没来得及看上一眼,就被谢音拿了放入口中,宋凌好笑道:“同他争什么,又少不了你的。”
若只是一颗糖,让他又何妨,鬼面跟她一样,是义父捡来的孩子,跟她一样,渴望被爱,也渴望去爱。
鬼面没有她聪明,武功学的也不如她好,义父自然更为看重她,一些她不愿意去做的事,就落到鬼面手中。
谢音是可怜他的,也有些看不起的意思,原本该属于她的,一丝一毫都不愿让他。
谢音撇过头不去看鬼面,神色淡漠:“醒了就回去,如今我武功全废,派不上什么用场。”
鬼面一向沉默寡言,也不太显露情绪,像一段久沉河底,被泥沙铸就的yīn沉木一般:“义父死了。”
义父死了,他犹如丧家之犬一般被赶了出来,除了谢音,鬼面不知道自己还能去找谁。
谢音皱起眉头,直觉事有蹊跷,她出事之前,义父还好好的,怎么突然间就死了:“怎么死的。”
“病死的。”鬼面不知道是不是巧合,谢音失踪的消息一传出来,义父就病了,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便与世长辞。
“狗屁,他有什么病。”那个被她称为瘸子的义父,除了腿脚有些不便,身体一向硬朗,还有那个该死的婆娘又是怎么知道她途径何处,方才经过一番厮杀,就点背到给人截胡了。
原先接应的人为何她也一个都没看见,是谁泄露了她的行踪,要她死无葬身之地。
谢音嘴上骂着,泪水却在眼眶里打转,迟迟不肯落下。
义父死了,谁会支使鬼面来找她,肯定是被人撵出来的,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你也是出息,他们撵你走,你就出来了?打死一个算一个,又不是打不过他们。”
“我走,就能好好安葬义父。”鬼面沉声道出其中的辛酸。
谢音开始痛恨武功全失又双腿不便的自己,千不好,万不好,义父也将她养大成人,让她没有一出生就冻死在雪地里,明知义父是被人害了性命,却连手刃仇敌都做不到:“义父他,葬在哪。”
鬼面:“下阳坡。”
“等你伤好了,我跟你去看他。”谢音在心里下定了决定,她与宋凌,终究不是一条道上的,她满心满腔,只想用仇人的血祭她义父。
原以为你能渡我,到头来,谁都渡不了我。
在鬼面养伤的这段时间,谢音仿佛疯魔了一般,不论如何,都要让自己站起来,就算沈秋白说这只是痴心妄想,就算宋凌一再劝她,就算她一次又一次重重的摔在平坦的泥土地上,将宋凌送她的漂亮衣裙摔得面目全非,她也不曾放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