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呀,我是爱你,所以才会做那些事。”他眸子蕴着星辰,只看着丽华,“可只能看着你去爱去别人,看着你为了别人,放弃公主的尊严,看着你……为别人伤心。”
丽华愕然,很久都不曾言语。
眼眶忽然噙着泪,杨广微仰起头,那泪不曾落下,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仿佛是他被杨坚舍弃,入长安为质的那年,很久远了。
“阿广,你想家吗?”那时候的丽华,还不似后来那样的叫他。
她牵了马来,将缰绳递到他的手上,她那时候还不知道人质是什么意思,也不明白那些人欺侮他是被杨坚不要的孩子时,说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
“你那么想回家,我就把我的枣红马借给你,你快走。”她的眼睛清澈至极,偏有些许幽蓝。
他喜欢看她的眼睛,就如蛊惑人心的事物一般,自那日起,他就明白了,原来喜欢一个人,不需要多久,只要那么一眼,只因命中注定,一眼也是多余。
第124章 番外(三十一)宇文迟与杨嘉的诀别
他止住了想要通传的侍女,轻轻地打开了雕花木门。屋里有些暗,与外界的光明格格不入。他掩上门,径直走向屋内软榻上。
宫中本禁素,但榻上女子一身素衣,静静地睡着。他也不恼,只是心痛。他知道,她是在为她的父亲服丧,为她的大哥服丧,为她杨家一家服丧。
他轻轻拂过她睡着时仍紧蹙的眉眼。什么时候,她也学会蹙眉了?在他的印象里,她永远都是那个眉眼弯弯,笑着叫他阿迟哥哥的小姑娘,永远都那么天真明媚,好像夏日里开不败的凤凰花那般明艳。
她的肚子格外的大,映着那张苍白的小脸越发瘦了,眼角处有这早已干涸的泪痕。算算日子,这几日便要生了。而太医却禀报他说:“皇后娘娘日日以泪洗面,怕是对腹中胎儿也是不好。”原来她便是这么折磨着自己,折磨着孩子,也折磨着他吗?
他已几月未见她了。世人皆传,随国公杨家一门忠烈,拼死救了围困在邺城的皇帝陛下,而杨家在战场上的儿郎却无一幸存。出身杨氏的皇后悲痛不已,听闻此消息便昏了过去,从此便只能在凤仪殿安胎。皇帝失此肱骨之臣,也万分悲伤,追封随国公为太子太傅,上柱国,加随国公世子杨广封邑五千,以示追思。皇帝为避免皇后悲痛,便不再踏足凤仪殿,连着后宫也不曾去了。只是每天流水般的赏赐络绎不绝。世人皆赞杨家忠烈,皇帝深情。
只有他与她知道真相究竟是什么。世人所赞的忠烈只是一个想要谋反的佞臣,而所谓深情,只是不愿见,也不想再见罢了。
一个想要杀他,想要夺取他的天下的女人,他又何必再怜惜?
可他看着她,便是心中又泛起涟漪。可那又如何呢,帝王之心,便是硬的,便是要波澜不惊的,他这样,已是违背了他素来的冷静。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既然她想走,那边走好了。反正他不是一年前便已经放手了吗,要不是因为这个孩子,他恐怕再也不会与她相见了。
他一步一步走向木门,只余着这厚重的帷幔,一点点的坠落,正如他的心,也一点点沉落下去
杨嘉最后的意识,是身边的稳婆大声的喊着:“皇后娘娘快没力气了,快拿参汤来。”她想笑,却连扯起嘴角的力气也无。迷迷蒙蒙间,她仿佛又看见了那个身影,她想要唤一声,却张不开嘴,只能看着那身影渐渐消散。
那年他们第一次见面,她叫她一声:“嘉儿”。她便沉沦在他的笑中了。她曾听说,聘者为妻,奔者为妾,而她却毁了与李家的婚姻,只为了他来到长安。她阿爹曾说她傻,说她被宇文迟那小子骗了,她却信誓旦旦地说:“阿迟他绝不会骗我。”一切的一切,历历在目,她的一生,也如眼前的幻影,像个笑话。
曾经的那个杨嘉,那个爱宇文迟的杨嘉,早在得知自己不能怀孕的真相的时候,便已经死了。而杀她的那个刽子手,就是阿迟哥哥。
她要报复他,为了曾经的杨嘉,为了阿爹,她都要狠狠地报复他。
怎么样,宇文迟,这么多年,我这个工具,你用的可顺心?
她知道自己斗不过他,可她不甘心,她还有杨家。可没想到,最终却还是一败涂地。
罢了,罢了,只要将这个孩子生下来,从此以后,他们便再无牵连,从此相忘于江湖,各自安好
当宇文迟听到孩子响亮的哭声时,他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下。侍女抱来孩子,喜笑颜开:“恭喜皇上,是个小皇子呢!”他也止不住的高兴,激动的说不出话来,只是抱着孩子,一个劲地瞧。孩子的眼睛,嘴巴像她,鼻子像他,一看便是个俊小子。不像他,刚生下来的时候皱皱的,连父皇都嫌弃。
他想,他一定要好好的护着这孩子,教他骑马读书,把他培养成一个明君。
这时后殿传来一声惊呼,然后便是女的尖锐的叫声:皇后殡天了!
他猛的瘫坐在椅子上,随时早有准备,可此时乍听到,心却是一抽一抽得痛着。
她便这么等不及,这么想要离他而去?他早就知道她这几天调换了凤仪殿通往宫门的守卫,他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没想到,她的计划会这么快的实施。他想要奔到后殿,想要质问她,想要让她留下来,不要走了。可他却迈不动脚步。
这一切的一切,不都是由他造成的吗?可他也不是有意的啊,他只是想,永远的让她纯真的爱他,不带任何杂质的爱他。他是想要保护她的啊!
他不禁想起她刚嫁给他的那个夏天,他宿在她的院子里,她的青丝婉转,铺陈在他的胸前,他一下一下的抚摸着,突然说了一句:“若你不是杨家人,便好了。”她当时笑他:“若我不是杨家人,那又怎么可能与你相遇,又怎能嫁与你”。他笑着说:“也对。”也对,若她不是杨家人,那又怎会是那么好的工具?
他又想起他登基时,他牵着她颤抖的手,一步一步走上那九十九级台阶,对他说:“嘉儿,别怕,我在。”
还有他放她出宫时,她的凤钗摇曳,她对他说:“我已经回不了头了。”
他忽然觉得,他的嘉儿妹妹,他的太子妃,他的皇后杨氏,他仿佛从没有认清过。仿佛她们不是同一人,又仿佛她们都很相似。
她身边的宫女走过来对他说:“皇后娘娘临终之前,说希望给小皇子起名为屾,希望陛下恩准。”
两山并立,可他的山,已经轰然倒塌了。
第125章 番外(三十二)北捷小天使
历来鲜有一出生就被晋封的皇子,宇文北捷是一个,晋国公并不显眼,可不过满月,又被晋封为晋王,一时风头无几,一应诸事,都是宇文护亲自照看,就算是太子宇文迟,也未曾有过如此待遇。
一时竟有人觉得,东宫要易主了。
宇文北捷因体弱,鲜少出门,养到三岁时,又一场喘病,险些夺去了性命,渐渐的,这东宫易主的声音才压了下去。等他长大一些,读了些史书,终于明白,人言可畏这四个字,于是越发深入简出,最爱的读的是曹植的《七步诗》……
他尚记得,父皇临终之时,紧紧的拉着他的手,将他的手与阿兄的手握在一处,他哭的像个泪人,只是隐隐觉得,天要塌了,阿兄却格外平静,接过玉玺,接过兵符,接过圣旨,“儿臣遵旨。”
父皇曾经告诉他,他最后悔的事情,莫过于把宇文迟教成了一个帝王,可最得意的事情,依旧还是把宇文迟教成了一个帝王,他一直不懂那是什么意思,知道他发现,阿兄没有泪,才终于明白。
原来,做一个皇帝,会这么的痛苦。
其实阿兄并非没有泪,只是他的泪不能现于人前,他记得那般清楚,那个即将登上帝位的宇文迟,蜷缩在灵堂塌下,有几分失魂落魄,靠着灵柩,不知在想些什么,可第二日,他神色冷漠,走上玉阶,坐上龙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