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身形本就娇小柔媚,盛装之下的容颜又被那东珠流苏遮挡,从宫里头接她出来的时候,他便一直回头去瞧,虽只能见着那珠帘之下的衣角些微,也足够欣喜许久。
可才入青庐,她言语便淡漠的可怕。
杨广遐想了很多次,或许丽华会含羞半喜的看着她,但更多的可能是一入青庐就开始砸东西喊着,“二愣子,你居然还真敢求亲,我才不要嫁给你。”
但没料到,她问出这么一句话。
杨广记得那样清楚,他求亲之后,宇文护只说要问丽华意思,很是不屑,他本以为没有机会了,可没料到,三日之后,赐婚的诏书就入了隋国公府邸的门。
那是杨广这一辈子最值得言道的事情……他恨不得告诉所有人,他终于要娶丽华了。
他仿佛有千言万语想说,可又分明没有一句话能够概括大婚之日时的心绪,宇文丽华,是他憧憬的梦,早已不能用言语来表述,于是他用了一句很简单的话,“想得到你,还需要理由吗?”
丽华有些变了,似乎不爱笑,但疾言厉色的模样还是一如既往的好看,“滚出去。”
“好,殿下。”他笑着应了应,
不论如何,她终归入了杨家的门,是他杨广名正言顺的妻子。
第115章 番外(二十)十面埋伏
兵戈之声又歇,却依旧鼓角相闻。
他知道,第二次伐齐一败涂地……
他明明派了独孤善于突厥边线牵制住高长恭,可怎么也料不到,本该远在数百里之外的高长恭会一夜之间出现在金墉城,出现在邙山,他从不相信天命,但天命又一次次的告诉他,他绝无战胜高长恭的可能。
他指尖摩挲在那诏书上头,缓缓闭上眼,那或许是他留在世间最后的一些字句了,他不可抑制的想起了远在京城的般若,不知她拿了这诏书,该是如何心情,为独孤天下欣喜的同时,可否会为他,有那么些许难过呢。
还有那个,他未曾见一眼的孩子,不知是男是女,不知究竟肖似何人,不知来日长大成人后,是否会问一句,我阿爹是个怎样的人。
“主上,齐军攻上山之后又退了。”
残兵寡将,宇文护自然诧异,究竟何在在山下关隘次次逼退齐军。
“难道是杨坚?”哥舒抹了一把溅在脸颊上的血,眼眸通红至极。
宇文护冷笑一声,“杨坚那小子若真有心救我,怎会拖延至此。”
可山下,又确实是随国公的轻骑,与万夫莫当之处,拦截了齐军一次又一次。
在高长恭将宇文护围困在邙山之后的三十四天之后。
齐军终于退兵了。
人人都说,是忠诚郡公家的世子宇文化及孤身入虎穴,与虎谋皮,舌战齐国朝臣,才签下和谈之约。
但无人知晓,前头是怎样的惨状,兰陵王高长恭以五百骑解金墉城之围,反攻周军,自邙山至谷水,三十里中,军资器械,弥满川泽,鲜血满河。
更无人知晓,山下邙山关隘,若齐军再攻伐一此,全军覆没绝无虚构。
宇文护捡了一条命,有些不必要送命的人,也捡了一条命。
宇文护从未遇过如此惨败,更何况是同一个地方,同一个敌人。
般若是在马车上养的月子,因路途颠簸,本就身子虚弱的她,更添几分憔悴之色,自生死难关之际生下北捷,她不过将养了两日,不顾宇文迟的阻拦,甚至连北捷都没看上一眼,只往邙山而来。
一路上走走停停,竟用了数月时间,终于,在第一场秋雨时分,她到了谷水地界的城郭中,齐周边境血腥味还弥漫的浓厚,宇文护的残兵,败退到了此间。
他戎甲未歇,只是站在沙盘旁,一次又一次的推演,他究竟输在哪里,自他第一次伐齐失败后,便筹谋很久,甚至已改变战略,先拿下了南边陈国,以包围之势,想要一口吞掉齐国。
“圣上,皇后,皇后来了。”外头忽然一阵喧闹,火把笼罩,有人快步入内,禀告此事。
宇文护不可置信的往外头看去,整个人都呆涩住,那个已是快一年未曾再见面的女子,就在门前,因外头起了风,卷起她霓裳外袍,连发丝也有些凌乱。
她的脸色很苍白,在鲜红霓裳的衬托下若纸。
霓裳鲜红,她以几不可闻的快步到了他的面前,旁若无人般往他怀中去。
他一时没料到,更因身上伤处尚未愈合,因她这激烈一撞,闷哼一声,已站不稳身子,他连忙抱紧她,自己身子扎扎实实的倒在毛毡地上,又引得伤处阵痛。
“宇文护,宇文护…”怀中的女子,一直喊着这个名讳,这是他第一次觉得,原来他的名字竟这般好听。
可霎时,温热触感于在他冰凉甲衣上头,他垂眸,不可置信的看着她。
他曾说过,若有一日,般若能为他哭一场,纵然死,也是值当的……
今日一语成谶了。
“我们不打了好不好……”
这个曾经口口声声说要一统天下成青史留名的女子,今日居然说出这么一句话来了。
她身上冰凉的可怕,比他身上的戎甲还要冰凉。
不知是因为今日起风了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她的声音颤抖的厉害,宇文护还是第一次听般若如此声音,仿佛与那个母仪天下的女子不相符合的很。
“嗯。”他并没有想到自己刚刚经过了生死之际,邙山上头那样凶险他也一直装作稳重,可今日见着般若,他不知为何鼻头一酸,“没事了,没事了。”
他抚摸着她的鬓发间,把她抱的越发紧,一直反反复复的安慰她,仿佛那个捡了一条性命的不是他,而是怀中这个女子,他抱着般若手臂也颤抖的很,他不停吻上她的脸颊,密密麻麻的印上自己的温度。
他本不该如此不顾念生死,非要御驾亲征,可瓮中捉鳖的事情他怎能假手于人,何况他本以为兰陵王在突厥,那地界才是危险的,怎知战场之上瞬息万变。
恍如如今才想说一句。
活着,真好。
第116章 番外(二十一)战败回京
已至赏梅天气,宇文迟于冰天雪地的寒冬,在城门外等了整整两个时辰,纵然有人劝,陛下回京自有飞骑先至,可他依旧在城门外等着战败的父皇归京。
只因宇文迟那样清楚的知道,他的父皇从未有如此惨败过,就算是第一次伐齐,也不过只是权衡利弊,偃旗息鼓的退兵,而这一次,则是彻彻底底的失败了。
他未至弱冠年岁,偏生有些与他年岁不相符合的老来持重,无人想得到,这位太子殿下在宇文护还未二次征战齐国之前,还曾一而再再而三的离宫出走,可不过才一年功夫,他已是成人了。
家国之责,肩负在他一人身上,他无数次推演,若是兰陵王将邙山攻下,他的父皇若生若死,他该如何抉择,若是齐国以宇文护为质索要周国田帛,他只能以太子之位登基为帝,不答应齐国任何请求。
若宇文护战败身死,则他以血亲之死,以激励周国军民,纵然兰陵王可借邙山之胜只入周地,他也要一雪前耻。
这是他作为储君的责任,也是宇文护素来对他的教导。
可但有人禀告他,隋国公二公子杨广连夜出逃京城往随州去的时候,他却装作不知,任由杨广去做本该属于他自己的事情,他并非不想如同宇文化及与杨广一般,可家很重要,国更加重要。
若山河破碎,则何以家为。
但这种愧疚,让他日日都睡不着觉,甚至于在母后濒死诞下北捷时,那愧疚甚至要将他整个人都吞没。
忽然,旁侧有人握紧了他的手,温暖的,带着一些柔软,他抬眸,看着一身裘衣团团笼住的她,她握紧他的手,递到自己的樱唇边,哈着气,温暖若春,“阿迟,冷不冷?”她的脸被冻得通红,却连手炉都没带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