般若喘息不能自抑,手上的剑,滴着血。
那熊再没气息,“呃……”痛苦的□□自宇文护口中溢出,那羽箭则深深的刺入他的胸口,他抓紧了般若,一手接过般若手上还沾着黑熊鲜血的寒剑,臂上力道,那剑随着那力道飞向那树干上,那黑影自那树上跌落,口吐鲜血。
不远处,传来齐整的马蹄声,宇文护拉紧般若,在这一刻间,他再站不稳,般若正要拉住他,却被他带着往那山丘下滚,一片荆棘之处,是被血染红的嫩草。他二人不知在这黑夜中滚了多远的山坡。
滚入山坳中之时被坚硬的石头咯伤后背,本已是伤痕累累的般若只觉得如坠抵御般的痛楚,身边之人无知觉的闷哼之声更让慌了心神。
潮湿的山坳时不时的有水滴下,她没有了往日的沉着于冷静,黑暗中搜索着那尚还有气息的躯体。
“宇文护,宇文护!”她推搡着不顾浑身泥泞的趴在宇文护身边,她只摸到黏糊糊的液体自他背后而出,那是血。
“般若。”宇文护终于气息微弱的出了声,没人能看清他已近纸白的面容,那浑身的伤处让他再开不了口,他脑子飞快的转折,听着般若的声音,触到她温热的泪,又摸到自己滚烫的血,他撑起精神来,条理分明道:“哥舒必然得到了消息,最多半盏茶,他就会来,莫怕。”
他拉紧般若的手,身上一丝气力也无,般若反手攥住宇文护的手,“你不会死吧?”她也不知怎的,泪水止不住,再开口时,哭腔宛若不谙世事的少女。“你别死好不好?”
只因般若这句话,宇文护竟不知心中何等滋味,“你不是,说,与我不是同路人吗?”他非得抓着这句话,再三回味,想起的,却非昨日的般若,而是那个决绝,不肯与他离去,非要嫁给宇文毓的般若。“却管我死不死?”
他的声音让般若心中一颤,她依然分不清,她握住的宇文护的那只手上是他的血还是自己的泪,“我,我怕……”她说不上来,她怕什么,在她的心中,宇文护桀骜不羁,手掌旁人生死大权,却不会死。
这世上,也只有他能要别人的命。
怕?
宇文护看着她,想着她永远不会知道,孤零零一个人的滋味,夜里猛然惊醒,疼的喘息也不能的感受。
华灯初上,夜幕来临,万籁俱寂,偌大个都城,仿佛潜伏着一只能吞噬人所有爱恨情仇的巨兽一般,耳边仿佛还能响起她的声音,“阿护。”
他还想再记起,那个笑起来比春日阳光还要明媚的女子,是如何唤他的,可再怎么记,都想不起来了,许是时日太久,有许是……再无人这样唤他。
阿护……
他一字一顿,读着这个字眼。
熟悉而又陌生,仿佛那个人与他无比亲近却已远去不会再与他相遇一般。
那才是怕,怕自己活的太长,会渐渐忘了她的模样,忘了她的性情似火。
又怕自己活的太短,让独孤般若这个名字,再也不被世人知晓。
宇文护只觉得那些过往一一浮现眼前,他常听别人说,人要死的时候,会记起很多一辈子都不想忘的事情。
“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就是那天夜里,逼你从我……”他浑浑噩噩,气息越发混乱,纵然般若看不清他此刻神色,却也知道他笑了,“可我这一生,最得意的,就是那天夜里,要了你,让你永远,都再不能抛下我。”
那些绝望与痛苦顿时笼罩在她的脑海中,那些她好像已经忘掉,可终归在此刻记起的回忆让她喘不过气来……
那人仿佛在烛光下轻笑,抬手拢起她鬓边发梢,柔声说道,“独孤天下,说的就是我的天下还少你一个,你来吗?”
又似乎,想起了她义无反顾的转身,离开了曾经眷恋之地。
那皇室宫墙,旒珠挡在了他二人之间,她一步一步的离他而去,一步一步的站在大周最高的地方。
却是和另一个男人。
他恼了,于是逼迫她,一而再再而三的逼迫她,她明明知道那是被世人眼中的无耻行径,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沉沦,她厌恶那样的自己,于是将所有的错处都推到他的身上。
她总喜欢咬他,在那帷幔深处,可到头来,她依旧只能趋之若鹜……
当那些不耻之事暴露在阳光下,她那时猛然惊醒,她本就是个女人,生死之时,她只能从心。
离开的那一日,下了雪,她看着繁华长安,想着她的梦,独孤天下……可终究,那只是梦了。
般若眸中神色,好似炭火之下的一片死寂,空洞而绝望,良久,她才一字一句的开口:“你若死了,我就来陪你,反正,反正,我本就是个已死去的人……”
第11章 第十一章 他终归是宇文护
般若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子夜时分,窗口的一丝月光让她的意识开始变得清醒,她猛然起身,床头还燃着明烛,已是在骊山行宫了,她揪起的心才刚刚安下,突然想起什么。
“阿护。”
她掀起被褥便想下床,脚上的酸疼和悲伤的痛楚让她一点气力也无,双腿一软,倒在了床上,将离床头极近的榻几也带着倒在地面。
明烛微微的摇晃,蜡油尽数的倾洒在的手背之上,滚烫的让毫无防备的般若疼痛出声,进来的春诗,此刻端着汤药,“小姐你不要起来!”
可般若心中却只想着宇文护,她脸色苍白的如同鬼魅,拉着春诗,不知何时已满脸泪痕,“宇文护呢,宇文护没事吧?”
“听闻已拔剑了,行宫大乱,外头全是兵。”林致只言片语,只说宇文护那边并不凶险,又转过话头,说着此刻这骊山上下,已是剑拔弩张。
宇文觉要杀宇文护,可宇文护却也不是全然懵懂。
“他真的没事吗?”那箭矢直直的刺入了宇文护的胸膛内,般若尚还能觉出那鲜血的炙热。
“真的小姐。”春诗又连忙开口,“可是小姐,你怎么会一个人跑到林子里头去了,如今外头,都在传……”她顿了顿话头,又不开口了。
“传什么?”般若将那汤药一饮而尽。
“传您要杀刺杀太师。”春诗好不容易才讲这话说出口,“您不晓得,太师身上有封信,是有人相约让他入林的。”
那信,自然署名是般若。
般若挣扎着起身,待站稳了脚步后,忙的往门口奔去,整个骊山行宫守卫森严,似乎已将这儿团团围住,而宇文护尚平安,她已然是知晓,宇文护控制住了局面。
外头尚还下着雨,她不顾地上的泥泞溅至裙身,只是一个劲的向那跑去,黑夜在此刻不再静谧。可还未到宇文护房中,就已被哥舒拦在外头,寒剑凌冽,正指着她,“般若女公子好厉害的手段。”
“这事不是我做的。”她从不喜欢解释,“现下,我要去看他。”
哥舒不看她,“待主上醒了再取你性命。”更不拦她,只因他晓得,这位独孤小姐,于宇文护来说,并非寻常。
般若入了房,过了内室屏风,里头,宇文护静静的躺在床榻上,般若看着他胸口若有若无的起伏,她缓缓的走向床榻,渐渐地能看到宇文护那苍白的面容,看着他微皱着眉头忍着痛楚。
她从没有见过,宇文护这个样子。
她离他极近,内室安静的只能听见他的呼吸声,“阿护……”她薄唇轻启,这二字百转千回,道尽万般思绪。
般若努力的回想,上一次,宇文护受伤是什么时候……似乎是那天,他带着数千精兵,冲入了宫城,口口声声喊着,“独孤信,你若识相就把宇文毓交出来。”
她站在他面前,执着刀,让他后退,歇斯底里的喊着,“宇文护,你疯了!”
其实,他一直都是个疯子。
那日的天色灰蒙蒙的,他那双眸子还是那般好看,他应该恼了,因而那蓝色瞳孔越发明晰,于是握紧她的刀,往自己身上凑,鲜血衬在那刀锋之上,他目光灼灼,轻轻开口,“你为了他,要杀我吗?”他还似往日那般说话,就想在说着情人之间的呓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