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眸色,有些恍惚,没了素来的沉稳,竟在失魂落魄之中,多了几分与他不相符合的痴狂,“吉时?”他似乎想了很久,努力从那心底深处,般若于他那么一丁点的情谊当中找到唯一的肯定,“啊,是不是我和般若成亲的吉时?”
他透过窗棂看着外头,仿佛耳边,鼓吹之声悦耳,他唇角微微勾起,“青庐搭好没有,宾客呢,宾客在哪里?”
伽罗从未见过这样的宇文护,恍若还只是个懵懂少年,弱冠迎亲,在伽罗影响中的宇文护,眸子总是阴霾,偶尔一笑,也不过是嗜血之后居高临下的跋扈之态,就算对着她的阿姐,也从未有过失态。
可今日,他有些疯了。
伽罗心里酸涩的很,她很想问他,皇权地位,就真的那么重要,重要的,连挚爱之人的性命也可以抛却,可她问不出,一如她无法问般若,为何,要舍弃宇文护嫁给宇文毓一般。
情深缘浅,罢了。
“瞧,宾客们都来了呀。”
宇文护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伽罗快步上前,眼疾手快,劈在他的后颈处。
他做了一个梦,那个梦很长,长到他并不醒。
可梦终究是梦,戛然而止……
他朦胧睁开眼,好似所有东西都清明了……
“小心点,外头下雪了,给阿姐撑上伞。”伽罗小心翼翼的吩咐着将般若的遗体抬出殿外。
“你把般若偷哪儿去了!”
她回头,正见宇文护执剑而立,那幽蓝瞳孔恍若鬼魅,“我只是让阿姐,入土为安。”
“般若她没有死!”他歇斯底里的喊了声,却不知想到了什么,“不,不,你们都想让般若死,你们都想要般若死,对不对?”
他疯了。
伽罗步步后退,退到画着大周山水的屏风处,且见宇文护挥剑而上,发了疯一般的砍着面前所有人,剑刃,不知何时染了血腥,“你们都想害般若,你们都想害她!”
那抬着担架的宫人全都惊呼着,逃命去了。
般若就那样静静的躺在那里,她再说不出一句话,只是闭着眸子,睫毛上头还沾染到些许霜白,“般若……”他死死的抱着她,仿佛是失而复得的珍宝,又仿佛,是想要紧紧抓住可最后只能从指尖流逝的泥沙。
就如一个溺水的人,看着一株稻草,明明知道那救不了命,却要饮鸩止渴下去。
“害死阿姐的,不是我们任何一个人,是你。”
他执剑相向,不让任何人接近般若,听着伽罗的话,他竟笑了,“不,我没有。”他发髻已是凌乱,此刻那乌发遮在他的额间,只是那么一缕落在薄唇间,衬出他苍凉神色,“是你们,是你们逼 我的……”他一直不断的低喃的这句话。
他杀了独孤般若。
是宇文护杀了独孤般若……
他忽然清明了。
第108章 番外(十三)北捷
宇文北捷出生的那一年,正是他父皇宇文护第二次征伐齐国。
他本不在宇文护的计划之内,得到般若有孕的消息时,他正在邙山,而宇文北捷出生的时候,他在邙山正被兰陵王十面围堵,命在旦夕。
北捷,这名字,名不符实的很。
他生来体弱,许是因皇后独孤般若日日看着前线传来的战报,忧心忡忡,又许是临盆那日,般若梦着宇文护浑身是血的留在邙山再不能回来……
“阿护,咱们不打,好不好?”
自宇文护拿下突厥之后,齐国,就是他虎视眈眈之地,他那些南朝之后,不过半年功夫,他就发兵攻齐,结果可想而知。
北捷这名字,是般若早定下的,那会儿,太子宇文迟已摄政镇守京都,少年老成,虽见着每一个人都笑颜以对,可君王威仪不曾有失。
丽华说,她的阿兄,就像是火,虽温暖却不敢让人直视,她的阿弟,就像是冰,让人想接近,却不敢碰。
宇文护却格外溺爱北捷,因自知晓他的存在到出生,宇文护都未曾陪伴,又因,北捷身子一直都不是太好,从幼时便药香缠骨,自小,也不让他动刀动枪,只养在宫中,事无巨细都一一应允。
宇文迟和丽华,也对这个比自己小十数载的弟弟格外照顾,若是宇文迟成婚的早,孩子恐怕也只北捷这般大,素来理政之时,也将北捷带在身边,渐渐的,北捷耳濡目染,却怎知,北捷在三岁,才能言语。
旁人只道,宇文北捷是因在皇后腹中就有亏,加之皇后已非窈窕年岁,自然有所影响,而齐国那一干人,只说宇文护杀伐过重,报应在自己孩子身上。
宇文迟本也以为北捷也无多大出息,不过数年之后,他就明了,他父皇的孩子,自然个个都人物。
丽华看似是个金贵公主,素来糊里糊涂,却能牵制杨广,扣着随州那十万兵马,而北捷……明明已不用服药了,却还是药香沁鼻,让文武百官只认为他是个病秧子,无人再有易储心思。
“自古君臣难一心,何况,是掌着兵马的宗室近亲。”北捷轻咳着,于周齐疆域图中,勾勒出些什么,脸色虽苍白的毫无血色,可偏生嘴角微扬,一缕墨发盘恒在耳边,一如坚冰之下潺潺流水般,衬出清泉模样。
他看着宇文迟的时候,眼睛清澈至极。
“阿兄,我说的可有错?”
他从不唤陛下亦或是皇兄,也不和丽华一般,“阿迟阿迟”的乱叫,只“阿兄”两个字,亲密至极又仿佛隔着些许距离。
离间之计,宇文迟已在心中暗自演练许多次,却没料到,被北捷一个幼子脱口而出,他微眯了眯眼,幽蓝瞳孔对上宇文北捷的。
他心中很明白,面前这个,是他最亲近的兄弟。
父皇临去之时,最放不下的,不是这天下,而是家人。
“阿迟。”重华殿外,又是丽华的声音,“外头下雪了,咱们打雪仗去吧!”
“阿姐这么大了,还和小时候一样。”北捷微一笑,轻咳几声,往外头去了。
是呀,这么大了,还打什么雪仗……
宇文迟恍然一笑,又想起幼时许多事情,“丽华,你可别欺负北捷,他身子本就不好。”他放下手中朱笔,扬起手,埋伏在重华殿内的所有人,再没了踪迹。
外头,只丽华欢声笑语。
下雪了……
又是一年的梅花开,一如旧景。
第109章 番外(十四)杨广二三事
在长安城中,人人都知道,随国公家的二公子是个厉害人物,虽只他一人在长安,未至弱冠之年,却将杨府上下打理的井井有条,田产店铺都条理清晰,当然,这并非是最厉害的,最厉害的,当属他嚣张跋扈的性子。
随国公杨坚的脾气温厚大方,待人有礼,可他这二公子素来得理不让人,就连陈百司家的公子车马比他高了些许,他一言不合就削了人家的车顶,那陈公子气不过,要上告御状,他又与夜半派了一两个好手,把人家打的下不来床。
这事情捅到皇帝宇文护那里,宇文护自然是要依法追究,可听着那陈百司说那是随国公的二公子杨广,忽的闭嘴不提,陈百司捶胸顿足,自知那是皇后家的亲戚,宇文护不敢言语,只得又让自己夫人递了折子,到凤仪殿去说理。
怎料般若凤眼微眯,只说那车乘华顶的确过于奢华,堪比侯公世子,他教子不严,又罚他俸禄半年。
自此之后,人人都知道,杨家的二公子是最惹不得了。
可这世上总是一物降一物,杨广在外头如何嚣张,入了宫,于般若身边姨母长姨母短的,宇文护看着他这谄媚样子,没好气了几番,可却也拿他没辙,只让他少惹些事端,不然到了年下,他阿爹杨坚又得带着厚礼,一家一家的登门致歉。
一说到这儿,般若又得言语,“他还是孩子,玩玩闹闹也是有的。”
可一言不可把人家打不了床,也叫玩玩闹闹,宇文护颇有几分惆怅,忽的想起那陈百司家的公子似有些熟悉,理了半晌才想起,陈百司前几日还托鲁国公前来提亲,说他家公子有潘安之貌,正与丽华有匹配之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