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上三竿,正是懒洋洋的阳光入了内殿。
宇文护以手托着头,侧身躺着,瞧着尚还睡得稀里糊涂的皇后娘娘,“你说,这世上怎么会有你这种,爱权胜过自己夫君的女子?”
她闭着眼,似梦中呢喃,又仿佛,清醒的很,“臣妾心中,唯有陛下一人,哪有旁的。”
这话听起来虽然假,可怎么听怎么让人舒坦,宇文护嘴角抑不住的上扬,伸手拂过般若因汗沾在鼻尖的发丝,挽在她耳后,“这事我确实考虑很久,你二妹应与你说了,既是有得突厥的途径,自然不能放过,左不过,你我都怕被你这个二妹所骗,不如……”
他转移话题的确很快,这话题一转,那怀中女子睁大了眼,只听着他的说话,“你阿爹素来在边疆镇守,于突厥也有多熟络,倒不如,让你阿爹带兵镇压在北疆,一旦突厥有异,则可趁势取下?”
般若眯了眯眼,自然知道他的小算盘,无非是怕曼陀还有二心,如今让她阿爹去,总不可能自己女儿会害自己的阿爹,这对任何人来说都是苦差事,可对于独孤家来说,则是一个既保住兵权又不能被他人指指点点的主意。
“你阿爹年事已高,自然不适宜去北疆那地界,不过你阿善哥哥素来通晓兵法,也有勇有谋,就让他去,如何?”
可对宇文护来说,这已经算是一个大的让步了。
带兵待在北疆,自然是最稳妥的,既离开了京城是非之地,更能建功立业。
而宇文护,又把她阿爹留在京城,未曾不是以此来约束独孤善。
独孤般若心里清楚,可也知道,不能再与宇文护胡搅蛮缠,如今的宇文护,已是一国之君,再不能随意改变自己的心意,就如宇文盛所说,她来日荣辱都系在宇文护一人身上。
“般若,你要相信我,我是真的,想和你,分享这个天下。”莫名的,他忽然说出了这句话来,这是他一直所苦苦执着的,他不会忘记,也不敢忘记。
只是有时,形势所迫而已。
般若微微抬头,看着这个因在不断权衡朝堂与她之间而显得有几分烦扰的男子,不知怎的,想起昔日,她苦苦相逼,最后只落得那等结局,宇文护一让再让,终究还是,亲手杀了她。
她说不清是何等感觉,但却知道,宇文护很后悔,因而这一次,他还会再让。
但她不想是因为宇文护愧疚,一如对那个清河郡主的愧疚,而想要完完全全的,看到宇文护的心。
让,是因为,爱,不是因为愧。
“信。”万千言语,只辗转这一个字眼,“我自然信你。”
虎符有些沉重,般若尚记得昔日,她从宇文护手中将虎符夺过来的场景。
她于菱花镜前,好好把玩这块重逾巨石的兵符,在菱花镜里头,看着那个已穿戴整齐,束发俊朗的帝王,“阿护,你说,你这样,像不像勾栏院里,临走还要留下些嫖资的恩客?”
宇文护险些有些站不稳当,笑了回了句,“那这嫖资,也有些太重了些吧?”
般若站起身来,还未绾发,却衬得如寻常女子般,她从榻间将那鸦青色涡纹金缕带拿在手上,步履摇曳,站在宇文护身前,缓缓俯下身,双手将那缕带拉开,自宇文护腰后往前。
宇文护从未见过,般若做起女红的样子,还未细细打量那金缕带,却听得给他束好衣带的女子,有理有据道,“这样,就不重了吧?”
他一手拂过腰间暗纹缕带,一手握着般若柔荑,“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确实,不重了。”他眸光微闪,有如晨星一般的亮光掠过眼底。
第91章 第九十一章 曼陀的三观
杨坚一家到随州去,是既定的事实,只是般若有些舍不得怀孕的伽罗,舟车劳顿的,惟恐伽罗吃不消,本希望伽罗能够留下待产,但只怕杨坚因此而有异心,加之,这本就是宇文护求而不得的。
他恨不得,把所有掌兵实权将军的至亲之人都留在长安,不然,只怕夜里睡不安稳。
恰好曼陀也在京城,于是宇文护大笔一挥,让这两位已嫁的郡主到宫中来小酌,可这小酌,自然是有别的大事。
曼陀是先进宫来的,她路记得倒是格外清楚,径直往凤仪殿来,雕栏画栋自不必细说,她却目不斜视,早没了昔年莽撞姿态,“郡主,圣上于殿下在里头午睡,让奴婢等入内禀报。”见皇后自然是不必再次通禀的,可宇文护在里头,曼陀连忙打理了衣衫,让秋词也瞧一瞧是否有不妥。
又见已至晚膳时分,这圣上还在午睡,恐怕也是在等她细说突厥大事,她随着婢子入内,因今天天气晴朗,时辰虽不早了,可天色却明亮的很,怎料才踏入凤仪殿,里头帘幔遮蔽了大半明亮,殿里头宫人虽多,可脚步声都无,一时之间倒是格外寂静。
曼陀心中暗道,果然是午睡未醒,遮了外头天色,入内都让人觉得困倦。
跟随宫人入了内侍,只听得里头般若声音,“把帘子打起来吧,连外头什么时辰都不知道了。”这声音有些倦意。
接着传来男子戏谑轻笑,“管她作甚,反正待会儿天又暗了,你拉帘子岂非更是此地无银?”
不知里头还在说些什么,忽然那帘子被撩了起来,一丝有些耀眼,曼陀快步跨过门槛,里头燃着一股好闻的香,依旧还是静悄悄的,又有股子氤氲暖意。
且见一方美人榻,般若斜斜靠着,一身家常的樱草色的襦裙却有些褶皱,见帘子打起来了,才取过案上奏折,细细打量起来,宇文护正隔着鲛丝下裙枕在她的腿上,只穿着一身中衣,松松垮垮的,发髻有些凌乱,却好歹是绾上了。
她一时有些惊愕,因从未见过宇文护这等样子,却连忙跪下行礼,旁侧宫人连忙上前扶她。
那美人榻边上还搁着些瓜果,晶莹剔透的葡萄上头还滴着水珠,宇文护却仿佛没见着般,伸手去取那葡萄,可他躺着,手却够不到,“般若,那个。”他眼神示意,般若却瞧也没瞧,一手还拿着奏折不放,一手捻起一个就往他嘴里放。
宇文护连忙张口去接,那葡萄忽然从般若手中滑落,落在地上毛毡上去了。
宇文护扬起的头,又耷了下来,却也不恼,还笑着,顺势看着般若手中奏折,“可是齐国的,读来我听听。”
“我嗓子疼。”般若却顺手把那奏折递给宇文护,“你自己看。”
宇文护却不接,忽的打了个哈欠,又安安稳稳的躺着,“累得很,哪有闲情看什么奏折,你不读就算了,明日我再看。”
曼陀坐在那儿,一句话都不曾言语。
“还不快去更衣,还懒着,你瞧,都被我二妹笑话了。”般若动了动身子,把尚还枕在她腿上那人给推将起来。
仿佛此刻,宇文护才见着曼陀,“哦,原来是郡主已到了。”他懒懒散散的起身,就势拉了拉松垮的衣衫,“少陪了,朕去更衣。”
曼陀起身恭送,见着宇文护去外殿更衣了,她这才开口言语,“长姐果然好手段。”她在突厥这数年,若非靠着宇文邕那些计策,恐怕早被摩诃王子那些姬妾咬的骨头渣子都不剩了,好在如今形势大体稳住,摩诃因她身份,已不能拿她怎样,可她也日防夜防,惟恐被夺了宠爱。
她怕的就是自己容颜老去,再无可仪仗的东西,可宇文迟入主东宫,般若自己又这般握着君心,曼陀自然羡慕。
“男人嘛。”般若不知在想着什么,忽然一阵发笑,春诗早上前为她披上外衣,她扯了扯外袍,看着曼陀,“驭夫之道,就是你明明爱他七分,却让他觉得,你有十二分的爱于他。”
曼陀一时竟觉得这道理很是简单,却难做的很。
“但当他于十二分的爱给你之时,你只需要回他五分的爱。”
欲擒故纵莫过如此,男子约莫都是这种性子,再好的东西,得的时间久了,就会觉得无趣,曼陀本以为,般若会说些就如伽罗一般,许真心的没头没脑的话,现下,才知道,她为何总赢不过般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