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娘终究未见到她口中所言的另一个李光弼,仿佛一切只是他们瞎猜的一个谜,谜底是什么早已没有深究的必要,每个人已接受了自造的结论,即使是一模一样的事实。易宣打开车门,一阵清慡风迎门而进,微微chuī走他和阮娘还有师叔呆在一处的尴尬。胡兵自败,现正出城往北方赶,留下的唯有数不尽的萧条。百姓尸体的气味在冬雪中渐渐消散,眼前一片白茫茫,阳光披在兵官银锃锃的铠甲上,少了荣归故里的喜悦,易宣也漫无目的想他现在在何处,为什么会在这里,自己不是要一心报国,为国捐躯吗?
昨日他们争吵到最后,师叔只说阮娘的孩子在青城山上被人养得好,说他死了只是那一个李光弼想去掉他们关系的手段,阮娘任何难听的话都说了出来,原来骂人还能把话倒着骂,听到最后,易宣只记得阮娘骂人的背后是因为担心她儿子在山上遭遇不测,毕竟这也是师兄带他们下山的原因。抓了抓发麻的头皮,不知唐零儿逃出去找到师兄没有,战争在他们毫无预料时结束了,师兄他们也会突然出现吗?
花了数月时间从南到北,现下又得花同样的天数往回赶,众人的心里总是平静中含着焦躁,这份心情又因与人jiāo流,同东风寒雪冻树共鸣又减淡几分,没有才下山时的兴奋,唐零儿在转道回家时,还顺带去见了见朱承星他们,他妻子的肚皮已经突出一个涨涨的小鼓。唐零儿看朱承星,朱承星也看她,彼此之间在无多的言语,唐零儿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想起自己曾经对他说过喜欢小孩的场景。近日的回忆在他们舟车轮换中渐渐上涌,尘封的过往冲淡了她对眼前人事的留恋,也许是见胡灵每日比她还盼望着安衾思,相比之下,她倒觉得自己没那么喜欢她了。
再吞下一颗苦药,舌jīng发涩,唐零儿跨出朱家大门,门外流水不如他们刚来时的清响流动,往右一瞧,漫漫竹林东风雾,绿意藏进白雾里,她想起和安衾思躺在那儿看星月听溪水的模样。
那时她的长发就像黑夜天空铺展,唐零儿现在似乎都能感受到靠在她怀里的心安,可这种感觉是被她藏住了吗?又或者是消失了?
“零儿。”有人在背后唤她,唐零儿往后一转发现是朱承星,好像多瞧他一眼,唐零儿便会多想起一分过往,阁里自己房间的那盆蝴蝶花还是他送的。
青儿和白诃他们都先上了车,唐零儿停了下来,只听他真挚说道:“零儿,你愿意留下来吗?”
曾经她也对他说过这句话,记忆在脑袋里翻腾犹如雷鸣之前的云làng风海骤变不歇,当初是谁让她忘记,现在是谁让她记起,唐零儿好似一概忘了。
马儿正在河边吃着新生的青草,溪水碰撞石头的声音让人柔软,天色快要渐夜,星空必定会再现,马儿伸起下弯的长脖,缰绳拉紧,它轻快跑了起来。
一团团小雪笼在青树叶上,寒冬刚过,嫩芽尖已初露端倪,露出秀色可餐的娇俏模样,青儿择了一枚在嘴里,等味道嗟淡了时,她们已经到了青城山脚。胡灵归心似箭,明明说好要同白诃回边塞也毁言不去,在山下一阵纠葛后,白诃也答应她去山上,他似乎也有相见的人,不知道回了阁,大家都还在不在,柳公子说好要来找她,会不会也只是空头公文,毕竟承诺太不值一提了。
上山的路就要赶两天,没以往偷偷和零儿回家的悠闲刺激感,青儿瞧胡灵倒不比自己,尤为镇定隐隐高兴看着马儿向上爬。到了泰安街头,也没有物是人非的qiáng烈感受,清早窸窸窣窣的人在街上独自游走,见有马车来,纷纷快速走开,他们目光无神,gān瘪的身体倒灵活。战火并未烧到泰安,只是胡兵从这里过进行的一列常规烧杀抢掠。依山傍水给了山民生存条件,阁后小山上的绿意稀松,多数已成huáng土,植物一拔,大概他们就要倾巢出动,盖了书缃阁。
听见马蹄声,阁外先是走出一个粗壮老实的男人,而后又出来一个姑娘,青儿一下忘记那个男子的名字,只记得他还有一个同胞兄弟,以前替阮娘保护过她们。以前?明明不到一年时间啊。
那是清帛,原来腴美的身形已经褪去,像换上了一身显人骨瘦嶙峋的白衣裳,那白也破旧不堪,huáng尘破dòng斑斑,见面时谁都未多开口,尽是顾着哭了。白诃与胡灵也未打扰,他们径直朝白居寺走去。
嘴里的叶子突然生出苦味,青儿看向书缃阁支离破碎又重新粘好的招牌,又瞧那招牌之上零儿的房子,只听见清帛问她的第一声,“零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