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两个慢悠悠踱到街上,道旁楼台上立着无数女子,穿红着绿,妖妍妩媚,或持团扇,或拿罗帕,比肩而立,都向下相望。
小王爷和镇国公家少爷的名头唬人,藏月馆的老鸨满面堆笑地让出来,一面笑说,一面又命身旁女子捧上茶来,这老鸨老于世故,曲意逢迎,端的是滴水不漏,本少爷心下大乐。
我们拣了个济楚阁儿坐下,便道:“听闻樊姑娘艳绝京城,请她出来一见如何?”
老鸨得了银两,欢喜之极:“两位公子真是有眼光,我家红泪那可是绝色的美人儿啊。”袖了银票,忙去请花魁,但过了片刻,却愁着眉苦着脸回来了,向我们道:“公子爷莫怪,这么一会儿的功夫,有个客人已抢在你们前头,请了红泪去相陪,这……这……”
本少爷手中折扇“嗒”的敲在桌面上,假作怒色:“哪里来的客人,敢抢本少爷的姑娘?”
老鸨吓得一抖,脸上却还勉qiáng挂着笑:“公子爷,这却是位稀客,老身也是头一回见他来,他同红泪只在风蓼轩处吟诗作对,并未说要歇宿。”
这老鸨说那人不歇宿,显然是在劝本少爷等上两个时辰,待那客人离去,斯幽转着手上的酒杯,似笑非笑:“听你这么说,这客人倒是个清雅之人,徐兄,咱们不妨前去见他一面。”
此言正合我意,当下命那老鸨领路,来到风蓼轩,里面盈盈立着一个红衣女子,正婉转唱着一支曲子,见我们进来,笑着掩唇不唱。
我向她一望,见她肌肤晶莹,眼波流转,妩媚不可方物,料想必是樊红泪无疑。
本少爷眼尖,一眼瞥见角落里斜倚着一个眉目如画的碧衫少年,一瞥之际,瞬息压倒花魁,不由得呆了一呆,忙走到他面前,推了他一把:“景止,你怎地到了这里?”
那少年正是景止,闻言舒了个懒腰,含笑站了起来,先和斯幽见过礼,方道:“听说徐少爷和小王爷今日好兴致,来逛藏月馆,在下不才,也来附庸风雅。”
我顿足道:“你这呆子,叶相家训何等严厉,倘若知道了你来这种地方,你就吃不了兜着走啦!”
红衣女子脸上笑若花绽,脆声道:“是么?难怪像叶公子这般俊雅的人物,红泪却是第一次得见。”
景止却半点不慌,摇头道:“无妨,我父亲并不知道,来,我给你们引见引见,这位是藏月馆里的花魁樊红泪姑娘。”
红衣女子笑吟吟地打量我们一眼,嫣然道:“叶公子的朋友,真是个个都风流俊俏得紧。”
景止的唇边绽开一缕清淡的笑意,向我道:“红泪姑娘号称京城第一美人。”
本少爷揉着鼻子不作声。
你可知你这一笑,樊姑娘那第一美人的称号,果然只是号称。
樊红泪请我们坐下,奉上茶果点心,嫣然一笑:“难得三位公子都光临贱地,小女子唱一支曲子给三位品评,可好?”
斯幽颔首,言语说得温文:“愿闻姑娘清音。”
樊红泪笑意不减,取过琵琶,皓腕慢舒,纤指轻拨,唱道:“晚装初了明肌雪,chūn殿嫔娥鱼贯列。凤箫chuī断水云闲,重按霓裳歌遍彻。 临风谁更飘香屑,醉拍阑gān情味切。归时休放烛花红,待踏马蹄清夜月。”
她唱的是南唐后主所作的《玉楼chūn》,作于南唐亡国之前,极写宫中chūn夜歌舞升平,嬉闹宴游之乐,她jīng擅琵琶之技,弹时嘈嘈切切,弦索宛妙,真如珠落玉盘,丛花拂面,加之歌喉柔美婉转,听来更是令人魂消魄dàng。
景止一声轻叹:“李重光当时踏花夜归之时,可曾想到后来的‘独自莫凭栏,无限江山,别时容易见时难?’”
樊红泪秋波流转,脉脉地凝视着他,娇柔道:“叶公子,你言下似乎不怎么喜欢李煜?”
景止微笑道:“是,在下一向偏爱稼轩多一些。”
樊红泪笑盈盈地道:“公子是清贵世家的子弟,居然会喜欢稼轩的慷慨悲歌,倒叫小女子有些意外了。”
景止低低道:“稼轩孤勇,如赤足作刀丛中舞,知其不可为而终不悔,叶某从无这般勇气。”
本少爷正吃果子,听他们两个言语说得入港,心里顿时有些不是滋味。
他奶奶的大萝卜,景止七岁的时候,就被书塾里的刘老爷子推许为将来的状元之才,书袋一向掉得技惊四座,本少爷如何能和他比?眼看着这位樊姑娘喜欢的是文采风流那一套,本少爷岂不是毫无战斗力?若是樊姑娘倾心于景止,叫我如何同我最敬爱的师父jiāo代?
我深知人生在世,敬师如父,当下一声咳嗽,拉一把景止道:“你来,我有话同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