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抱着一个愿意被抱的人是很幸福的事,但是这样亲昵温柔的动作对岑立来说是很煎熬的,他不知道这样抱着会不会压到他身上那些可怜的伤,也不知道这个人会不会突然断气在自己怀里慢慢冷下去。在他们之间,拥抱其实是痛苦的,只有这个人不需要自己拥抱的时候,岑立才觉得其实他们也蛮好的。他以前不知什么是无能为力的时候觉得死也不是太可怕的事,但是现在知道死亡是一件多可怕的事后,他终于尝到无能为力的滋味。
清早,太阳还没露脸,天地间起了朦胧的雾。
王病翻了个身,他作息一向很规律,并未感觉到不适,睁眼。
以前他一个人惯了,不知为何现在榻边空dàngdàng的,感觉挺难受。
“公子!用膳啦!”
贺知年屁颠屁颠跑进来,后面还跟着个端饭的,岑立不知道去哪了。
掀开被子起身,王病感觉左手一阵刺痛,看到被剪短的袖子,然后是手腕处一条条白布包扎妥当,身上的衣裳也不是昨天的。
王病愣了愣,贺知年已经跑到榻边,拿着碗箸在王病面前敲打着,喊道:“公子!吃——饭——啦!”
王病:“……”
贺知年看到王病那只可怜又可笑的袖子,把碗箸扔一边,道:“咦,你这里怎么了?是不是那蛮狗又打你了?我早跟你说了他不是好人,你跟着他要吃亏的。”
王病从榻上拿过碗箸,他已经不想解释了,贺知年对岑立,不,是对所有胡人的偏见已经扭曲到无法形容的地步。似乎在他世界里所有胡人都是十恶不赦的,哪怕他们对一个人稍微露出点善意,在贺知年眼里就变成了图谋不轨。
王病先去洗漱更衣完,回来看见案上未动过的菜,坐下来替他盛饭,“吃饭吧,今天你还要学字吗?”
贺知年接过碗箸,塞了一口饭,“不想,太无趣了。”
“你这么聪明,刚学会握笔就会写‘賀’字了,怎么又不想学了?”
“你这么傻,以为写几个漂亮字就能吓退那些要欺负你的人吗?我不要学写字,我要学打仗,拳头硬,那样才能保护自己,”
“……”
王病把碗搁在案上,只好用“食不言”来搪塞贺知年的话,然而贺知年根本不吃他那一套,又扒一口饭咽下道:“你看你会写几个字念几句诗,到头来还不是被那个蛮狗欺负?要是你也会武功,他欺负你你就揍回去,还会像今天这样寄人篱下吗?你就是太弱了,懂吗?要这样——”
贺知年用他那狗一样的爪子往前一挥,志得意满道:“我还没学好怎么出拳,等我学会了就帮你揍他,看他把你欺负得死死的,你真的很弱很傻知道不?”
“……”
王病很想知道他这个“寄人篱下”是从哪学来的,怕说起来又是一顿饭不省心,只得沉默。
十五岁的贺知年还不懂得是非,父母最后教了他冷酷才能生存,胡人教他弱者只有被奴役□□的命;他还没成长定型就被扭曲的心灵,只知道用蛮力解决问题,谁打我我就打谁,却不知道谁对谁错,谁该不该打,自己该不该被打。
一顿饭吃完,有人上来收拾碗箸走了。贺知年还是自己拿起笔墨竹简写写画画。
王病坐在他身后,头疼道:“不是这只手,握笔写字要用右手。”
“你就是用这只手教我的啊不对吗?我又没学错,还是说是你教错了?”贺知年偏头狡猾一笑,蘸饱墨写了个“王”字。
王病急忙解释道:“你不能学我,一般人都是用右手写字的,这样从右往左写才顺势,你这样错了,会被人取笑的。”
“公子,是你教我,还不让我学你?那我要怎样?”
“……不是不让你学我,是你不能模仿错的…我教你的是错的,不对……也不全是错的,其他是对的,总之你要用这只手写才对。”
“写好了。”贺知年朝竹简chuī了chuī,迫不及待地拿给王病看。两个字体端正的“王歆”,一笔一划规规矩矩如排兵布阵,没有一丝张扬的笔走龙蛇之感,像极了出自王病之手,虽然王病没教过他写这两个字。
贺知年以前没有写过字,只花了半天就学会用左手握笔写字,还模仿得惟妙惟肖的,比起王病曾经用左手练字花的时间短得多。除了天才两个字,王病找不到其他词来形容。
“我写得好吗?不好的话就重写,反正你不教我武功,我有的是时间。”贺知年收回在王病面前晃悠的竹简,蘸墨打算重新写一遍,王病在他后面突然伸手把笔拿掉。
贺知年假笑道:“你gān嘛?要教我武功啦?”
“单枪匹马只能杀几十人,你想不想学杀成千上万人的功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