恳求之语刚道出口,程灵便打断了暄景函,几不可闻的叹一口气,本就空无一物的眼神遥遥望着咸阳城的方向。二十年前的旧情旧景如云烟一般在眼前划过,暄景郅自七岁时起便拜在他门下,一直至他十九岁,期间整整十二年的光yīn,虽后几年已不是日日相对,但终究那十二年的情分已然刻在那里,任他雨打风chuī,也许真的会磨砺的丝毫不剩。
这一日一夜,犹如油锅翻滚煎熬的,又何止是身中剧毒的暄景郅。北豫靠在塌上,好像失了魂一般,除却应对每日探子回报的消息,睁目闭目,用饭饮药,都机械的好似没有丝毫感情。
一夜的光景,足可以发生许多事。皇帝伤重昏迷的消息传开,兵部与刑部首辅大惊之下立刻着人封城,成群结队的兵士每隔半个时辰便会巡便咸阳十三街。此等阵仗下来,虽不至于真正猜到到底出了何事,但也闹得各处商贩世家谨慎再三,历来诸如经营商场之人便没有几个真正是两袖清风的,加之此时风声愈紧,个个也都收了手脚偃旗息鼓的静观其变。天子脚下的百姓不比别处,如此一层一层道道环环相扣的风声,饶是再无权无势的平民也该猜得出此番事件非比寻常。是以,不出一日功夫,官府还未公开布告,不知就从哪里传出了消息,道是宫里出了大事。
历来流言之传,始于口中。而即便是这始于口中看不见摸不到的东西,其威力却委实不容小觑。往往一件事真相的掩盖与否,便在于这流言传播的范围之广之深。更何况,北豫有意叫人将消息散出去,放眼京城,举凡是在朝中或大或小有个一官半职的,都知道:乱臣贼子昨夜刺杀国君被捉,现如今陛下伤重昏迷,危在旦夕......自然,还有人人都在心中思虑却不敢宣之于口的:恐怕大周江山,又要易主。
消息传回尚书府时,顾言之出乎意料的露出惊诧的神色,随之而来的,则是眼眸中由衷的赞赏一闪即逝,望着半合窗棂的苍穹,颇有些感慨的喃喃自语:他竟有如此城府,当真是小瞧了去,还真不愧是他花费十年心血教导出来的帝王上位者。如果,没有他如今与暄景郅的不共戴天,如果没有这中间数十年的恩怨。身为政客,浸yín官场,他亦愿意为这位帝王鞠躬尽瘁,可惜,木已成舟,此生注定与他没有君臣缘分。
老道如顾言之,自然不会蠢到去相信北豫伤重昏迷的鬼话。此一番布局,他用南鹊枝、沈逸、北煜,几乎是动用了手中七成的势力,但目的,却根本不是北豫坐着的那张椅子。他顾言之要的,是暄景郅与北豫彻底反目成仇,兵戈相向。这世上最残忍的,不是白发人送黑发人,亦不是所谓的生离死别。亲眼看着自己至亲至爱之人对自己举起长剑,亲手揭开一切掩盖事实的幕布,发现始作俑者竟是自己最信任的人,这记闷头一棍,足以打垮所有人的意志,无论北豫还是暄景郅。
这一切,也只是开始。顾言之勾着唇角一抹冷笑,沈逸未死,南鹊枝也未损分毫,此一局,他已尽占上风。这之后,便是静观其变且瞧好戏便是,步步算到,严丝密合,他暄景郅纵有天大的本事也没办法阻止北豫心中被他挑起的那股怀疑肆意增长的蔓延。至于三天后的祭祖国宴,只怕,到时便是一场好戏,不得不看呢。
相府
自暄景郅那夜中毒已经是第二日的深夜,如果不是多年内力的深厚还勉qiáng吊着一口气,恐怕此刻暄景郅早已命归huáng泉。此时的暄景郅已然没有再硬撑着自己清醒的能力,毒液怕是已经深入血脉,搅的五脏六腑犹如火烧一般疼痛难忍。但道是昏迷却也不尽然,暄景郅没有一点意识,只每隔半个时辰便能疼的自胸腔中吐一口血,如此反复,好似是无穷无尽的折磨,直到体内的最后一脉真气回顶丹田而死。
沉寂的房中,只有夏燕青与暄景函立在一旁看着程灵左手三指搭在暄景郅的脉上足足一刻钟,房中沉静的只剩下呼吸声,暄景函一脸紧张的看着程灵愈蹙愈深的双眉,一颗心亦被狠狠的揪起,便这样悬在那里。再过几个时辰便是第三日,第三日,所有人都知道意味着什么,如果真是药石难医,一世威名的暄景郅怎么也不至于便这样命丧。
良久,久到暄景函几乎以为时光的梭轮已停止滑动,程灵方才撤了手,神色不辩,只看着暄景郅一张苍白如纸的面孔,没有一丝一毫情绪波澜的道:“毒液已入骨血,非药物可解,”看着暄景函瞬间惨白下去的脸,程灵接口道,“只是,也并非全无希望,三十年前老夫曾用金针运血之法救过一人,只是,却因外力阻挠失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