暄景郅硬拖着一条僵直的右腿,硬忍着右膝上痛的他直冒冷汗的箭伤,一瘸一拐的落了三步的距离跟在北豫的身后一路行至里间。看着北豫面无表情的坐下,不知为何,胸腔中一颗本还有些按捺不住的心此刻已然彻底平了下来,任他外间的山雨欲来风满楼,也丝毫惹不起他心中的半点涟漪。
心知此刻右腿定是动弹不得,暄景郅只默默向左跨了一步,qiáng撑着毫无知觉的右腿立在一边,静静地等着北豫开口。
自北豫九岁起两人在天子山上初相识,再到今日这般田地,已足足十八年的时光。十八年,是北豫从济贤观中那个明媚的少年一步一步长成至如今翻手为云覆手雨的天子;十八年,是当年咸阳宫中大皇子一步一步流落山野险些丧命民间;十八年,更是物是人非的光yīn变迁,他暄景郅从当初鲜衣怒马的少年郎到弱冠之年入朝堂的年少侍郎,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相国,再到如今,生死未知,如同丧家之犬一般流落至此。
这老天,究竟要将这人世作弄到何种地步才愿罢手?究竟,要如何?
十八年,他曾是他最亲近的人;十八年,他曾是他最信赖的人;十八年,他陪伴着他哭,陪伴着他笑,陪伴着他习文练武;陪伴着他走出人生最yīn暗的日子,陪伴着他走向自己的巅峰。
但究竟,划破了一切表象的美好,这桩桩件件事情的真相,不外乎太过残忍,残忍的教人不敢相信,残忍的教人只觉齿冷心寒。北豫坐在椅中,面无表情,眼神流波处,也只是略带些茫然又有些空dòng的一一扫过眼前的景物。是,他不知道该如何张口,又也许是因为张口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又或者说,时至今日,事已至此,他没有亲耳听见暄景郅将那些事亲口说出,便不愿相信。
虽然,在看到姐姐昔日那张像极了母妃的脸如今被毁的面目全非,他也痛的肝肠寸断。虽然,他知道顾言之所言之事并非是空xué来风,几次三番的试探,他早已心知肚明,还有暄景郅足以教人咂舌的武功,都是眼下说服他最qiáng有力的证据。但究竟,一桩一件铁证如山的事实摆在眼前,他恨过怨过,也曾失望的破口大骂过。
这几天,又或者说,这几年来,他没有一日好过。这种滋味究竟是什么?至亲至爱之人便这样渐行渐远的离开,他却偶然发现,一切恩怨情仇的始作俑者,竟皆出其手?何等讽刺,何等绝情!
他北豫究竟做了什么,要老天这般惩罚他?
时至如今,北豫身边没有带一个侍从旁人,便是日日跟在身边的李长也被他留在宫中。北豫知道,即便都是假的,即便这一切都是顾言之布的局,他与暄景郅,也都再回不去了。五年之中,颇是默契的一道道隔阂,五年之中,没有一丝一毫征兆的生疏冷漠,还有那固守如山的君臣之别,早将当初的那点或许纯净美好,又或许单纯的如同白纸的日子磨砺的一gān二净。
呵,想到此处,北豫再难压制唇边的冷笑。什么单纯的如同白纸,分明,那只是故作姿态出来的假象罢了。对啊,连当初的五弟,他当初护之如性命的五弟都信不得,连他口口声声喊了十余年师父的人都再信不得,还能相信这世上有什么所谓的纯净美好?一切的一切,大抵,都只是令人作呕的假象罢了。
良久的沉默之后,终究是北豫目空一切的看着地上暖炉之中忽明忽暗的炭火,平静的一字一句顿出:“听说相国回京途中遭人刺杀,伤了右腿?”
暄景郅的眸子亦是不带丝毫情绪的无波无澜,抬眼看向桌边供着的一盏烛火,弯了弯唇角:“是,在梓州城外,不慎中了一箭。”
“相国既是有伤,那便坐下罢,”略顿了一顿,北豫的目光依旧是放空一般的远眺,后面的话接上,只有平淡间不能再淡漠的疏离,“你我君臣之间,何时这般拘束了?”
“是”此时此刻,暄景郅自然不会推辞,他一身傲骨未折,但终究也是实打实的血肉之躯,右膝的髌骨生生碎了,焉能不痛。一身内力被废,一股真气被封,一夕之内,江湖之中的第一高手便形同废人,他又还能凭着一副残躯支撑多久。
就着身旁的椅子坐了,右膝的伤带着暄景郅的动作狠狠一痛,没预料的疼惹得暄景郅双眉微微一蹙,旋即左手轻轻抬起借着墨色广袖的掩饰下,暄景郅不动声色的用右手轻轻拂过了右膝绷带缠绕的地方。
“陛下客气了。”暄景郅左手扶着一旁的椅子扶手勉力撑着,面上却依旧笑的恰到好处,含着两分温意一分恭谨,又或者说是疏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