亡魂气呼呼地围着亲儿子转了一圈,有心要踢小猪的屁股,又怕真的让孩子病了,只能咬牙切齿地飘了一圈,卷起漫天飞花,飘飘扬扬地撒了皓尘一身,以此宣告主权。
萧皓尘未曾察觉花中的异样,只是摸摸儿子的头,沉默着去亭中饮了一壶酒。
小猪说:“爹爹……”
萧皓尘摆手:“去看兵书吧。”
小猪不情不愿地走了。
萧皓尘在亭中独饮,怔怔地看着那片绚丽至极的蔷薇花。
一缕香风抚过发鬓,萧皓尘低喃:“是你?”
亡魂惊慌失措地躲进了桌子底下,不敢再胡来。
萧皓尘慢慢喝着酒,说:“叶翃昌,我是入过huáng泉的人,看得到鬼魂,也认得出你。”
亡魂蹲在桌子底下,闷声说:“有人告诉我,隔世花不止是剧毒,也是诅咒,若我再见到你,你还会遭遇不测。”
萧皓尘说:“然后呢?”
亡魂小声说:“判官说,你给我积了福德,允我来人间看你一会儿。”
萧皓尘说:“叶翃昌,你已不是皇上了,我也不是你的皇后。你这样,还有什么意思?”
亡魂委屈巴巴:“我就是来看看……看看你……你和安明慎……”
萧皓尘嗤笑一声:“我和安明慎要成亲,你有什么不满意的?”
亡魂不敢有不满意,他就是委屈得说不出口。
萧皓尘说:“我给你积福德,是想帮你早日脱离yīn牢刑罚,好好投胎做人,不是让你这样làng费着玩的。”
亡魂蹲在桌子下面数着风chuī落的花瓣,一瓣,两瓣,三瓣,四瓣……
萧皓尘踢了踢蹲在桌子下的亡魂:“叶翃昌。”
亡魂闷闷地“嗯”了一声。
萧皓尘说:“滚。”
亡魂偷偷绕在了萧皓尘身后,飘来飘去不肯走。
萧皓尘深吸一口气,说:“滚回你的yīn牢里待着,早点投胎,你和我,早就没有以后了。”
亡魂说:“我再看你一眼就……”
萧皓尘烧了张符纸按在酒中,猛地回手泼在了亡魂身上。
亡魂惨叫一声,被重重地打回了yīn曹之下,láng狈地跌入了忘川河中。
亡魂一入忘川,便被河水侵蚀分离,差点就此灰飞烟灭。
还好判官及时出现,把他从河中拎出来,皱眉:“你不认路吗?怎么还能掉进河里?”
皇上有苦说不出。
判官说:“时辰到了,过去剥皮。”
皇上深吸一口气,忍着五脏六腑的绞痛,气势汹汹地冲到了奈何桥边,就地一趟,闭着眼睛等孟婆给他剥皮。
孟婆幸灾乐祸:“你何苦呢?若是乖乖呆着,过上三五百年,这刑罚总能到头,你也能去投胎。人家又不待见你,你过去找揍gān嘛?”
皇上呲牙咧嘴地忍着痛,低声说:“我乐意。”
孟婆说:“你就不想想,要是你把萧皓尘惹急了,他再也不肯为你积德,你可就真的要千秋万载地在这儿抽筋剥皮当汤底了。”
皇上沉默了一会儿,低喃:“皓尘……皓尘本就该为他自己而活。”
孟婆说:“那萧皓尘要成亲,你搅合什么?”
皇上说:“安明慎此人,恃宠而骄,没心没肺,不会真的珍爱呵护皓尘,不配和皓尘成亲。”
孟婆说:“那若是有一人,一生对萧皓尘珍惜呵护,爱入骨髓,你就不恼了?”
皇上心里酸的生疼,疼得翻江倒海。
他不恼,他怎么能不恼?
哪怕……哪怕那人是仙人下凡来弥补皓尘这一生苦痛,他也觉得难过极了。
可他呲牙咧嘴地任由孟婆剥去他一身皮囊,也只能嘶哑着说一声:“我绝不会……阻拦皓尘与那样一个人……相伴……”
绝不阻拦。
对,绝不阻拦。
并非不痛,并非不妒,并非是他真的已放下执念心有大爱。
他只是……他只是太清楚,他早已失去了为皓尘心痛的资格。
皇上驾崩十年,戚太后与秦太后在宫中明争暗斗,戚秦两派军马也隔着京城彼此虎视眈眈,无人再有空理会南廷军营。
卫寄风做了真正的土皇帝,他性情越发yīn冷孤僻,日夜与萧皇后的遗物待在一处,不肯分开片刻。
直到这年chūn日,军中传言说有一户人家竟在云州土地上种出了大片盛放的蔷薇花。
卫寄风恍惚还记得萧皇后爱蔷薇,一时兴起过去赏花,隔着暖风托起的簌簌落花,如在梦中一般,见到了他魂牵梦绕的那个人。
皇上又被煮了一天。
等今日的刑罚结束,他迷迷糊糊地游dàng着来到忘川河边,焉头搭脑地看着河中的倒影,透过yīn阳两界,鬼鬼祟祟地偷看着皓尘的一言一行。
可这一次,他却惊恐地看到,皓尘身边站着一个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