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遥望着凤仪宫外的招魂幡,提着剑,走上了祭坛。
此去,再无归路。
皓尘曾嘲笑他,何必到处寻鬼神之法,横剑在脖子上一抹,huáng泉之下何人见不得。
那时他还不明白,他坐在一国之君权倾天下的龙椅之上,怎会为了一缕真假不知的执念了结性命。
可现在,除了皓尘,他心中已再无其他念想。
只身入huáng泉下,最简单的办法,可不就是横剑一刎,天地茫茫一片白吗?
景昶十年,敬德皇后逝世。
十二年,景昶皇帝因皇后故去思念成疾,最终病逝于凤仪宫旧殿。
这些话都说秦湛文指挥史官记下来的。
皇上养了这些神棍两年,可不是白养的。
无论真假有用与否,他都让这些神棍,在他的魂魄中注入了无数鬼力,又以神器加持,护他的魂魄提剑入huáng泉,去寻yīn牢中的萧皓尘。
在皇后自尽前,皇上从不信鬼神之说。
他生于皇室之中,为了争权夺利,也为了活下去,手下不知有多少亡魂。
若是信鬼神有灵,岂不是夜夜不得安眠。
可现在,他却横剑自刎,亲自踏入了huáng泉之中。
忘川河边开满曼珠沙华,三生石立在奈何桥边,走过奈何桥,便可看见前世崖与望乡台。
孟婆还在哼着歌儿煮着一锅汤,随手递给他一碗:“喝吗?”
皇上说:“谢了,我还没想去投胎,”他问,“yīn牢在何处?”
孟婆说:“往前走,一直走,顺着鬼火走到yīn曹尽头,左边是销魂殿,右边是yīn牢。”
皇上说了声:“谢了。”
说完就沿着鬼火挤开派对投胎的拥挤鬼魂,往yīn曹尽头走。
销魂殿是盛放破碎无主之魂的地方,而yīn牢,则是关押那些生前犯下大恶的鬼魂。
孟婆在他身后桀桀地笑:“yīn牢可不是一般人能进去的地方,你犯过大恶,有过大罪吗?”
皇上回头看着那个佝偻的老妇人,说:“我是刚死的那个皇帝,够不够格进yīn牢?”
孟婆呆滞了一下,惊叹摇头:“你……你前面左拐,去功德殿……找判官……看看吧。历代帝王死后,个个都恶贯满盈直接打入yīn牢,你一定行的。”
皇上去了功德殿。
判官翻着陈旧的功德簿,念道:“叶翃昌,阳间生年二十八,四岁杀……”
判官抬头看着这个年轻的帝王一眼,叹了口气:“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们叶家皇室,就没个能gāngān净净下来的。你这辈子所杀所害之人,够你在yīn牢住上千秋万载了。走吧,去yīn牢。”
yīn牢并无大大小,只是一片空dòng虚无的黑暗之地,里面住满了各种恶贯满盈或违反yīn规的魂魄。
皇上穿过那片虚无时,还见到了叶朝开国皇帝。
老祖宗对他点点头,算是打了声招呼。
皇上深吸一口气,继续往里走。
yīn牢之中也分qiáng弱。
像他这般一身咒法入huáng泉的,满地yīn魂都不敢靠近。
皇上手中握着那把名曰“痴儿”的旧剑,一步一步往yīn牢深处走。
他看到了自己梦中人。
皇后就站在yīn牢中一处断崖旁,沉默着看向远方的鬼火。
皇上不敢上前,生怕在这yīn曹地府中,皓尘也会被隔世花的诅咒折磨。
皇后回头,眉眼间无爱亦无恨,平静温柔,一如初见,轻声说:“你为何来这里?”
皇上说:“皓尘,我送你回人间。”
皇后摇摇头:“我本就是已死之人,当年服下隔世花,我便没有再想活下去。”
皇上缓缓伸手,想要握住皇后的衣角,却也只碰到了一片虚无:“皓尘……这些年,是朕负了你……朕想通了,朕……朕真的想通了……”
皇后说:“我与你夫妻十年,陛下,人生在世,再也没有那么好的十年了。我怨你,亦爱你,苦苦煎熬,不肯解脱。后来,我才明白,或许是我错了,是国子监的蔷薇开错了时候。少年情谊,一眼一生。可我们那时候那么小,谁能明白什么才是一生呢?”
皇上摇头:“不……不是,皓尘,错的是朕,朕待你……大错特错……”
皇后说:“你没得选,陛下,”飘渺的魂魄在yīn曹地府中温柔地笑着,“我爱你时,你便是个胸怀天下的英雄,怎么能一生做我父亲手中的傀儡?那时候,我不明白,后来……后来,当父亲把隔世花jiāo给我,要我在崇吾弑君的时候,我才知道,十年光yīn,我到底怀着一份多么可笑的妄念,妄想和你厮守一生。陛下,我不是为你而死的,我只是……活得累了。”
皇上语无伦次地急忙说:“你不管萧景澜了吗?朕……朕不知那是你,从来未和你提过,萧景澜还活着,朕把他安顿在了历州府,他……他还活着,他还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