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富贵难得不再嘻皮笑脸,闷头在阿奶屋里坐了会儿,突地说:“我去山上再弄只猎物来……”
“富贵侬有‘门道’,偶尔一次两次打着山货,人家会当是运道,次数多了,是人都会生疑心。”
阿奶坐在藤椅里,深深望着宝贝孙子,缓缓说道:“救急不救穷。我都不敢把屋里这些米面拿出去救济旁人,侬当是为甚?我教过你的,‘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要是旁人都吃不饱,我家随手可以散出米粮帮人……人心能坏到什么地步,我不想你见识到。”
富贵烦躁地挠挠头,忧心忡忡:“阿奶你说的我都晓得,可,可总归不能看着这些乡邻饿得半死不活。”
阿奶点点头,道:“侬先用侬个‘门道’,想想办法,一定要安全!我也再想想,有甚不用你出面显眼的法子,帮帮乡邻四舍。”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就是算是为了老曹家大大小小这幅吃饱喝足的精神样,在人群里不再显眼,她也要好好想出个法子来。人人快饿死了,你家还能吃香喝辣的,人人红光满面,不用说什么道理,这本身便是灾祸之源,取死之道。唯有帮着队里众人度过难关,才能保存旁人,也保住自家。
富贵出得屋门,一眼就看到小乔担心地站在屋外,眉头紧蹙。
他把人拉过来坐下,掰着指头算算,哎?这小子腿上的药似乎也到第五日,能拆夹板了。
富贵心大,有事可忙就把难得的忧心忡忡抛之于脑后了,乡邻再怎么可怜,总是不及身边人重要。
“坐好,别动!”
他按住小乔,小心翼翼地将夹板和布条轻轻解开,露出一条糊满黑乎乎药膏的小腿来。左看右看,那药似乎已经深入肌里,腿脚上皮肤花一块黑一块的,样子虽难看,腿型却正常,肌肉在皮肤下微微鼓起,看上去颇有弹性,并没有瘦成麻杆。
富贵哥轻轻试着按了一下伤处远些的皮肤,问道:“痛不?”
小乔认真地摇头。
富贵又放胆将手指移得近些,在伤处近旁稍按得重些又问。
小乔还是用力摇头。
就这样一点一点摸过,摸到断骨伤处,不轻不重地按了下去,小乔的脑袋晃成了拨浪鼓,仍是不觉得痛。
曹富贵对祖宗的密药信心十足,胆也肥了,便让小乔拄了一根拐,落地试试,看他在地上踩了几步,这才哈哈大笑,确认这腿瘸不了了。
小乔看着他笑,嘴角也抿成了弯。
“拄上拐,跟我去风水庙找老酒伯,让他再看看你的腿,看是不是能落地走路了。”
小乔这腿看上去似乎挺好,到底如何还是要让专家再看看。
曹富贵也想着带点东西悄悄去投喂老头,别真把人给饿坏了,老酒伯也是个妙人,嘴紧,什么能说什么不该说,他门清。
屋里走到村口也没多少路,曹富贵拎了个筐子,里头装上些顶饱的南瓜干、豆渣饼,带着拄了拐的小乔慢慢走。路过老周家院门,一条黄影飞扑出来,谄媚地绕着他转圈圈。
“狗鼻子倒灵光,一道走!”
他笑骂一声,拎起大黄飞快走开,生怕周家的凶婆娘跑出来夹缠不清,他曹阿爷不是怕这母老虎,是没有时间和她纠缠!小乔跟在他们身后,深深望了一眼周家的院子,急忙拄拐跟上,生怕被富贵哥抛下。
“啧啧啧!富贵啊,侬个祖传秘方名不虚传,断续,断续,当真就给续上了!纹丝合缝,一点不差。这才几天功夫啊!”
老酒伯眼孔里简直要放出光来,抱着小乔的黑乎乎药味十足的瘦小腿,就像是抱着什么美人玉腿,痴迷不已,一边摇头又点头,啧啧赞叹不已,一边捧着腿凑到脸边,似乎就要伸出舌头来舔那些余下的药渣……
小乔寒毛直竖,脑子一顿,都没等他想明白,一个大脚飞出,那条伤腿已经把老酒伯踹了个跟头。
“喔哟!老头,侬没事吧!”
曹富贵赶紧奔上来,一把扶起四脚朝天的老头,转身瞪着小孩骂道:“小赤佬,老酒伯帮侬看腿,侬倒是会飞腿了啊!还不来扶一把!”
“哎呦,没事没事!他这个也是正常,那个那个城里医生说的,甚么膝跳反应,还是甚来着。”
老酒伯呵呵直笑,一点都没在意自己摔了,反倒更为赞叹:“出腿这么有劲,这是痊愈了啊!厉害,厉害!”
他转头问道:“富贵啊,这药当真再也配不出来了?”看到富贵哥坚定地晃脑袋,他连声哀叹,可惜,太可惜了!
小乔这时也清醒过来,急惶惶地爬下供桌,奔过来道歉。
“行了行了,真没事。”老酒伯乐呵呵地浑然没在意,看着富贵哥拿出来的瓜菜吃食笑得合不拢嘴,又叹息道:“唉,我老头子生受你了,当真惭愧。”
“甚生受不生受的,开春了侬好好帮我配药,多弄点防蚊防虫和跌打药,阿拉这是交易,晓得伐?”
富贵嘴一撇。
“侬还要上山?进深山?”老酒伯一楞,神色凝重。
富贵没说话,嘿嘿一笑。
老酒伯一声叹:“侬啊!像我年轻时,甚也不管,甚也不怕,胆大包天,总以为自家无所不能。富贵,我劝不动你,这把老骨头也只能走走近山采采药,陪不了你进深山。听我一句话,天大地大,命最大!深山险要,野兽凶恶,千万小心。”
小乔听他这么一说,浑身都僵硬了,悄眼紧张地盯着富贵哥。
第36章 遇险
“没事, 侬放心。再说我也不是一个人,有大黄陪着我呢!”
曹富贵哈哈一笑,把老酒伯那一堆上山用的物事都拎出来, 叮嘱小乔自个儿回家,潇洒地一挥手, 左牵黄, 右拎包,上山去也!
看着富贵哥远去的身影, 小乔低下头,向叹息连连的老酒伯告别:“阿伯,我先回去了。”
“唉!好好, 走路当心点, 侬个腿好是好得差不多了, 总归骨头还嫩, 这段日子还是少走走,免得筋骨疲伤。”
老酒伯嘱咐了几句,看孩子闷声应下,拄着拐杖慢慢走出门外, 他摇摇头,转身去给几头牛拌草料。
曹富贵进了几次山,对笔架峰的前几重峰,不说了如指掌, 对进山的路也算得上熟门熟路。顺着山脊背一路慢慢往上, 再翻过卧牛背那块大石头, 就到了上次他抓到黄麂的地方。
大黄如今跟着他翻山越岭,胆子又发育不少,这一路来,它被无良的富贵哥往嘴里塞了一块黄焖麂子肉,金色【 1】飘过,只见一道黄影风一般四处乱蹿,眼泪直喷,鲜红的舌头都甩了出来,扑入溪涧灌了一肚子水,才夹着尾巴蔫蔫跑回来。
富贵哥还在那里扬声赞叹,金字加效,果然不同一般,狗子都飙出豹子的速度来了。
大年初一上山,北风那叫一个料峭,深山野林,见不到半个影,连鸟叫都无一声,他只听得到自己和狗子六条腿踩在枯草柴枝上,发出簌簌声响。
此时此景,他都忍不住想吟诗一首: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辛苦上山来,只为乡邻肚!
曹富贵摇头晃脑,对自己的文才和德行感叹不已,可惜身边只有一条不识诗文的狗子,对狗吟诗,风雅全无。
因为有炼庐空间为后盾,随时可以休息、躲藏和补给,富贵哥打猎与一般猎人全然不同,既不讲究追踪寻迹——短短时日他也没处学去,不讲究守坑待兔,更不强求武器加成,顶顶讲究的就是一个不要迷路。
至于猎物,阿奶讲的封神榜故事里有一句话相当应景——此物与我有缘!
能瞎了眼与他一头撞上,那就是与他有缘,合该扒皮拆骨,红烧黄焖。
吭哧吭哧与大黄一道走了半日,今日居然和野兽们没什么缘分,别说鹿麂野猪,连野鸡兔子都没遇见半只,当真是见了鬼了。
走了半日,走得汗水透背,曹富贵就找了一处岩石歇脚,半靠在斜斜的山壁上,几棵冬日常青的灌木簇拥在一旁,遮挡住呼啸的北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