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远咬了咬牙想反驳,但终究还是什么都说不出口,无力地松开捏紧的拳头。
“不过世界上的事情本来就是这样,有些人可以践踏法律和常识,警察却还是要听着规章条文办事,他们很多事情做不到,但并不完全是他们的错,他们代表秩序和正义,这是他们必须要承受的限制,”白越说话的语气清淡,但最后带上了一点隐约的笑意而显得温柔,“所以我会在我可以努力的范围里做到想做的事,这也是一个聪明人必须背负的。”
顾远把头埋在膝盖里,发出闷闷的声音:“……你好自恋啊大侦探。”
“没什么大不了,”白越仰头看着天空,清冷的月光落在他清冷的眼眸里,给他精致的轮廓染上一丝莹润的光彩,“我从霍西川身上学到最多的就是不要用一个人的力量对抗一个势力。对我们而言,现在这样已经很顺利,不用再要求更多了。”
白越想了想,又说:“霍西川当初倾尽全力对付顾家,留下了不少后患,如今我们把刀递给别人,别人一定会用好这把刀的,你不用……非要觉得只有自己去做才行。”
“我应该会被革职。”顾远慢慢地说。
白越沉默了很久,顾远话说出来有点后悔,大概是刚才白越那好似安慰的话语让他觉得白越有些温柔,因此而说出这种近乎于寻求安慰的话,但白越真的还是白越,他不在乎世界上的规则,也一贯瞧不起警察,听到这些事情,估计一定要继续嘲笑他和警察了。
海风冰凉,吹动了白越的头发,他好像觉得有点痒,眨了眨眼睛。
“我一直觉得你就应该是个菜鸟警察,过剩的正义感和无用的保护欲……”白越转过头看顾远,他的神情是那样沉静,“但正义感很好,保护欲也很好,你很适合当警察。”
海浪拍打着沙滩,顾远觉得浪潮像他的心潮在起伏,又觉得白越的语气像海水一样柔软。他看向白越,白越在平静地注视着他。
白越的眼里好像藏着秋天的湖泊。
“他们也不会想失去你的。”
顾远看着白越,目光闪动,如同夜风中的火烛。
他很少有这样动摇的时刻。
可这样的时刻里,是白越来找他,是白越站在他的身旁。
孤僻的、冷淡的、我行我素的——也是脆弱的、倔强的、在霍西川的阴影下只能苟且偷生的,但今天是这个人,连变装都没有作,冒着险来到他的身边,告诉他他所痛苦的一切是可以理解的,他所做的一切并非没有意义。
那可是白越啊。
潮声浪声去又来。
“回去吧,”白越说,“我猜你现在什么都没有做还不会被革职,霍西川发现了我,我也不能在这里待着,我们这边的事情告一段落了,离开海城吧,之后一切都会好的。”
顾远看着白越,白越低头看着他,微微一笑,他的容颜在月色下好像会发光。
白越抬起手来,掌心向着顾远。
“合作愉快。”
第44章
白越好像是真的打算离开了。
毕竟经过那次在酒吧的会面,他活着,并且在哪里活动的消息避无可避会被暴露出来,除非有人刻意庇护,否则海城不会有任何一个安全的地方。
顾远回到家就发现东西都被收拾得七七八八了,连房间凌乱的书桌都覆盖上布料防尘。
顾远倒没什么可收拾的,所以全程就在盯着白越。
比如盯着白越联系别人。
白越打了个很简单的电话,叫朋友第二天早上开车来送他到邻市,并特意叮嘱不要太过高调,随口寒暄了几句他挂断电话,顾远惊讶地说:“你居然还有朋友。”
白越垂了垂眼睛,显然不太想理会他,但在顾远过度关切的注视下,还是说了:“中学最好的朋友,大概,我原先也不知道他在这里,那天逃出来恰好碰到了他,否则我估计活不长。”
顾远之前一直很疑惑为什么白越受了重伤如今除了身体虚弱点没有什么大碍,但他一直也没有问出口,因为他感觉白越这个人,做些什么都不奇怪。如今听到了如此平凡的原因,甚至还有一点失望。
顾远想了想,又追问道:“那你在这里生活,也是朋友帮你?”
“这倒没有,”白越说,“他是什么都不知道的普通人,这种事我不能让他牵涉太多。他以为我早回去了,还想叫我寄特产。”
“唔……”
白越回想了片刻,说:“从他们家出来以后,我就去搞了张假身份证,买个假号码,租了这个房子。替人写写程序,外挂脚本,钱也还上了。”
顾远只能发出这样的感慨:“大侦探的日常生活意外接地气啊……”
白越连看都懒得看他了:“我也是会吃饭的。”
顾远以为他们的对话就这样告一段落,然而白越忽然说:“既然对我放心了,那你也去联系一下接你走的人。”
顾远刚才无所事事,也就是害怕白越像上次一样还冒险留在海城,他感觉什么都瞒不过这家伙,挠了挠头:“我在警局那边已经说好了,他们来安排。”
白越却是把手机递过来:“那你留了这里地址给他们接你了吗?”
顾远疯狂点头。
白越终于放下心来。
第二天还是顾远自己出门送的白越,这不怪他那么戒备——白越性格太倔,没走他实在不放心,哪怕白越只是换到旁边的城市,也比呆在海城要好得多。
白越的离开只带了一个背包,装着他的笔记本电脑和简单的衣物,顾远问过他那些书怎么办,白越没什么眷恋,说:“等下一个有缘人吧。”
白越顿了顿,又说:“假如实在无聊,你可以看看。”
顾远实在是怕了,连忙摆摆手,说:“你那堆东西,我早就看过了。”
白越沉默了片刻,好像这才回忆起他们的关系一样,他们原本的关系该是很微妙的,但如今他们竟然会携手同行。最后他微微笑了笑,笑意如同黄昏的湖泊一样,有白鹭在湖面上掠过。
其实霍西川之前一直在他身上追逐着白越的影子,可与白越相处下来,他明白那漫长的时光里其实霍西川一无所获。他和白越除了永远不会放弃的反抗之外,并没有什么相同的地方。
他看着白越的睫毛切碎他眼底清晨的光影,有些茫然地想——如果不是以这样的立场相互认识就好了。
几声鸣笛打断了顾远的沉思,他面前是一辆兰博基尼,一个染着金发的公子哥挥手看着白越。
白越揉了揉眉心,走过去低声道:“……不是说过要低调吗?”
公子哥十分茫然:“车库里比较便宜的了。”
白越就不想说话了,干脆利落上了车,顾远看着车里的白越,他看起来冷淡地对公子哥说着话,而公子哥好像并不奇怪他这种不好接触的模样,笑了笑就发动引擎。
真的是个无情的人,这都不告别一声。
顾远默默地吐槽着,却看到白越忽然摇下车窗,他的眼睛那样明亮,好像染上了某些情绪,让他的样子越发鲜活而动人,白越朝他喊道:“有缘,再见!”
顾远怔住。
白越说话的音量一直不高,就连音调的起伏都不大,这让他显得特别冷静而难以接近,但这一刻的白越用着不太像他的音量,说着不太像他的话。
有缘再见。
白越摇上车窗,报了个地点,说:“阿黄,到那里就把我放下来吧。”
“说了几次别突然叫我阿黄了!好像狗啊!”黄承华抱怨了一句,但他看来一点都不恼怒,“你打电话的时候不是说去隔壁市吗,怎么还要留在海城?”
“我只是觉得你见到的狗的名字都会叫伊丽莎白之类,”白越冷静地吐槽,而后说道,“我没打算走。”
“啊?”
白越平时是不爱解释的人,但对于他的朋友,却还是很有耐心:“刚才送我的人很爱操心,非得我离开海城才放心,做个样子给他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