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越沉静地点了点头:“我可以走得掉,但你可能有点问题。他们会追查到我停留了多久,你这个留下来和我对话的人就更加蹊跷,追查下去会考虑你留在这里的动机,你的身份可能要暴露。我不觉得他会忌惮警察。”
顾远和白越目光交汇,他们从彼此的眼神中读出了一样的意味。
十分钟后。
顾远从装满植物枝条的大塑料桶里探出头来,脑袋上还挂着一截灌木枝丫。
“你可真猛,一下子就跳到那些灌木丛里,”顾远说,“小身板的,不疼啊?”
白越看都懒得看他:“……别忘了你体型跟我差不多。”
“我可是疼得要死啊。”顾远笑嘻嘻的,一点都看不出他哪里不舒服。白越大概也清楚他的装模作样,没有理他。他看着白越的侧脸,明明是差不多的轮廓,光落在他脸上的时候却有种奇异的秀美清冷来,而这种形容词假如落在自己身上,他只会觉得恶寒。
白越睫毛低垂,永远是一副若有所思的出神模样,而且看上去并不开心。
他们的会面其实打乱了彼此的计划,顾远心里是知道的。
“唯一开心的是霍西川不会在那里装监控,他应该不知道你胆子那么肥。”顾远又说。
白越好像没有听到他的话。他微微低了低头,清晨的阳光透过他长长的睫毛留在他的眼底。
“那个鬼地方,我真的再也不想见到了……”
第40章
顾远就这样再次到了白越的家。
白越是个很不合格的主人,他对顾远唯一的招待就是捧了个药箱请顾远自便,随后就在自己房间里,一副毫无兴趣和人接触的样子。
顾远对白越的作风不算意外,他敷衍地包裹了一下,稍作思索,敲了敲白越的房门,门是虚掩着的,他碰了碰门就应声打开,白越竟然没有在看书,他仰躺在床上,周边资料书籍凌乱地散开,他手臂遮着眼睛,不知道是醒是睡。
白越听到声音,移开了手,神色从迷茫而后渐渐清醒,静静看着他。
顾远竟然莫名其妙觉得被那双眼睛看着有点不好意思:“……想问你借个纸笔。”
白越竟然好像没有听到他的话似的,他缓慢地问道:“我是不是破坏了你的计划?”
“我的计划就是让你顺利逃走,”顾远看着他的表情,笑了起来,“你从根源上破坏了,我很难做。”
白越被他盯着,最后选择微微侧过身去,背向他:“霍西川没死,我不可能……好好地活着。你是可以的,会有人保护你。”
“我们保护你啊。”顾远不假思索地回答。
白越轻轻笑了一声——顾远总感觉那意味更多是冷笑——但白越并没有和他继续这个话题,他抬手指了指桌子,脸埋到枕头里面,又回归到了自己的世界里。
桌面上凌乱地散落着复印件和书籍,顾远挑出了纸笔,快要离开的时候,他脚步顿了顿,看向那个沉默着的青年。
他的妆还没卸,从过去他的言语里,顾远能知道,大部分时候他都会带着这些伪装在家里,唯恐意外情况暴露出异常。
“我会把霍西川的资料整理好递交上级,霍西川总有一天会失势的,你不用担心你的事情。”
他以为白越不会回答,结果他又听到了白越的轻笑声,这一次是不加掩饰的嘲讽:“上级?警察?警察有什么用?”
顾远自认为是脾气极好的人,白越这个态度还是让他有点恼火,这个人真的是性格糟糕,不识好歹。
怪不得隔壁警局的人那么烦他。
顾远一言不发走了出去。
顾远独自在纸上写写画画,他将霍西川的情报在分门别类呈现出来,有时候会想起霍西川的脸,大部分时候都是英俊而冷漠的,可有时候却显现出隐忍和温柔来,甚至毫不设防地把他的一切展露给他。
那些爱与温柔是给白越的,但白越似乎不想要——平时的白越对霍西川避而不谈,故地重游后的白越显然心情也不算好。
当初霍西川所心心念念的白越因他而死,想来也不过是白越为离开布置的一场骗局。
是白越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沉思。
“近期交易?”白越的声音有些若有所思,“他很信任你。”
顾远吓了一跳,整个人都打了个颤。
白越顺势在他身边蹲下来,看着茶几上的纸张,睫毛垂下来,他没有再谈霍西川,语声缓慢:“我知道你会不痛快,但这种事,警察不会想干涉。”
正午的日光映在白越的眼底,可他的眼眸依旧没有添上什么温度。
顾远沉默着——他知道希望不大,他曾经就霍西川的事打探过老周的风声,得到的是叫他十分失望的结果。但他仍然期待着,给警察们手上增添砝码,最终那个仿佛坚不可摧的强大存在会倒塌,再也遮不住他们未来的道路。
顾远的动作停了下来。
“我们来合作吧,”白越看着他的眼睛,慢慢说,“我们可以交换情报。”
在顾远愕然的神情中,白越但是淡定地说了下去。
“我手上有霍西川杀人的证据。证据链完整,霍西川怎么都应该吃点苦头的。”
顾远讶然:“他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亲自动手?”
白越坐在沙发沿上,看着窗外低矮的建筑群。
“但的确是他,”白越的手有些颤抖,他不自觉地握紧,好像想要给自己一点力量,而后才缓缓松开,他呼吸出一口几乎破碎的空气,“因为我正是为这件事而接近霍西川。”
老旧的小区外,是高高的大树,被电线所切割的天空。
有飞鸟停在电线上,又忽然张惶地飞走。
“仔细想来,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自作自受。”
白越的讲述,是从这一句话开始的。
他始终没有看顾远,侧着头看着远处,可顾远终究还是从他波荡不定的眼眸里,看出一贯冷静到冷漠的白越始终不愿别人看出的东西。
“我是看着侦探的书长大的。我从小就梦想着做一个侦探,像侦探一样,发掘一切别人想要隐藏的真相,那是我觉得最有趣的事情。为此我不断努力……甚至我的偶像会拉小提琴我也专门去学,哪怕跟侦探本业毫无关系。我是这样乱七八糟长大的,”白越嘴角微微抬起来,那是一个轻如折纸的笑意,“总而言之,在这个方面,我很顺利,我自负。”
顾远看着他的侧脸,却感觉这个古怪的家伙说这些的时候,一点也不开心,更谈不上自负。
“后来,假期里我开了个侦探事务所,事实上并没有什么顾客光顾,就算有也是在找回丢失的小狗,找到丈夫出轨的证据之类的……”白越几不可察地叹了一口气,“这件事是我第一次接到正式的委托。”
白越声音低低的,他的神态很镇静,语气也很平缓,顾远却注意到了他的手指紧紧地抓着沙发的布料。
“我的朋友告诉我,她未婚夫可能不是意外死亡。我很兴奋,一路追查,到了海城,查到了霍西川那里,我知道为什么这件事会那么轻易地、证据完整地盖棺定论为意外了,”白越微微仰起头来,下巴尖尖的,脆弱又倔强,“‘我可没那么容易认输’。”
白越的笑容有些苦涩:“我认为只有拿出所有证据,这个案子才能重新呈现在人们眼前,所以我潜入了霍西川身边,我知道很多事情,我能引起他的兴趣,我能取到证据之后想办法离开……因为……我是‘侦探’。”
白越将头埋在了自己手掌中,声音越发破碎:“我真蠢啊……我从来没想过我二十年活得都那么愚蠢,我怎么天真到以为这样的人可以轻易拿捏的——他一切反应都在我意料之外,我甚至被——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可是我爸妈什么都没有做,他们不应该……”
他几乎说不下去,连呼吸都变得困难,顾远站起身来,迟疑了一下,将他的手握在自己的手心,那张脸妆容未褪,还有些狼藉,是一张不怎么好看的脸,可唯独眼睛是那样清,含着将落未落的泪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