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迁本就不是鲁朴之人,何尝不知毛明府虽然只是个县令,身后却有毛大尹这世父撑腰?得到这句保证后,立即山盟海誓,表示敢为毛大尹赴汤蹈火。
这回丁梧亮案发,唐迁也听说了毛大尹遭遇挫折,果然,毛明府立即令他借助舆论质疑晋王妃包庇亲朋,唐迁便建议:“吴妻与二郎那边不用发愁,可我那不孝女,怕是早被甄守律诱惑得亲疏不分,是个隐患,莫如逼着太原甄先将她放遣,到时造成因受屈辱投缳自尽,这案子便成了定局。”
唐迁自愿大义灭亲,毛趋当然喜不自禁,却也没有忘记警告:“晋王妃狡诈,你行事可得万般小心,万一事漏,你给我听好,要是说出我来,也是你空口无凭,对你可没半点好处。”
唐迁立马表示:“便是明府不提,小民也知道厉害,就算事败,那也是小民一力承担。”
他本就是个贪得无厌之人,为一赌坊便能视伦理不顾,如今有那机缘攀搭上一国重臣,得到的好处又岂是赌坊而已?赌徒就是这样的心理,往往为了利欲不顾性命,唐迁便是这么一个豁得出去的赌徒,在巨大的利益面前,微不足道的风险在他眼中简直不值一提。
王妃说得不错,他甚通律法,周律有定,祖父母、父母因责教而殴杀子孙者,徒一年半,也便是说,唐迁杀女的罪行就算暴露,也不会偿命,大可以用“责教”抵赖。
至于甄守律,本就不是死在他手上,他当然不用承担罪刑,万一被坐实诬告,因甄守律强霸民女也只是徒刑而已,故而即便反坐,唐迁也不用担心死刑。
反而是检举毛趋杀人,他自己便成为从犯,可谓得不偿失,所以毛趋收买唐迁,根本不惧被他反告。
又说眼下,虽然可能与女儿当场对质,唐迁固然有些心虚,但巨大的利益却根本不足以让他“回头是岸”,先用一句话要胁女儿,若还知孝顺,便该自请回家侍奉重疾在身的母亲。
可是在唐姬心目中,自从生母明知她已存必死之心,却还要胁着她听从父母之命嫁去吴家后,原本血浓于水的骨肉亲情,便已经成为了莫大讽刺,要不是夫君将她从悬崖峭壁救出,她这时只怕已被埋入坟茔,她的父母不会有任何愧疚,说不定还会埋怨她不孝,任得那荒草相伴枯骨,思念?怕是连探望都不会。
“阿耶,我不会随你回去。”唐姬退后一步,红着眼圈,却无比坚决:“甄郎纳我为妾,为阿父亲口答允,不但收受聘金,亦签署文书交付官媒,如今竟诬甄郎为强纳,阿耶将我置于何地?阿耶当年没有逼死女儿,三年之后,难道还不罢休?今日当着诸位父老面前,当着王妃面前,女儿跪求阿耶,便放女儿一条生路吧,女儿实在不愿,与阿耶对薄公堂!”
说完便当真跪了下地,匍匐哀求:“阿耶,女儿如今也身为人母,心中太多牵挂,虽孩子不能称阿耶一声外王父,却与阿耶亦存血缘亲情,阿耶,莫再执迷不悟,现下撤诉还不迟。”
唐姬衣装齐整,虽然泪流满面,但一看便没有受过刑讯,这下原本因为唐迁鼓吹,心生狐疑那些围观者,顿时也品度出了别外的蹊跷。
当爹的口口声声称道女儿是被强纳,当女儿的却反过来请求父亲悬崖勒马,这唐迁,难道是诬告?
“你这不孝女!”唐迁勃然大怒,指着女儿大声斥责:“原来,原来真是贪图富贵,不顾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先与甄家子苟合!亏得你阿娘,还以为你身受屈辱,为你日日以泪洗面,甚至为你忧惧卧床不起,眼看便药石无医!好,好,我今日才知你这般无耻下贱!”
这无赖竟也匍匐痛哭:“并非我这父亲不依不饶,只当年……的确是甄家子威逼强迫,才拆散好好一门姻缘,我一来因为负愧好友,再者悲痛拙荆思女成疾,方举告甄守律,没想到,没想到这不孝女,却要陷我为诬告,真是冤孽,不如就此撞死,才能保留清名!”
他作势要一头撞向王府院墙,却被诸多“助拳”拉住,有一个纨绔竟然说道:“虽这唐氏与甄家子早有勾搭,可姻缘之事历来遵从父母之命,甄家子要胁唐老爹妥协,亦为强霸。”
十一娘颔首表示赞同:“自古礼法,尊亲有权作主卑幼姻缘,身为子女,亦当听从父母之命,无论唐姬意向如何,若被告真有威胁原告之行,确为强霸之罪,只案件事实,却不能听凭原告一面之辞,此处并非刑堂,今日我让唐姬出来,亦不是为了断罪,不过回应原告质疑而已,唐姬并没受刑,亦不愿归家,案件审断之前,她已为甄家妾室,唐家不能强逼女儿归家,故,还请原告先等择日庭审,莫要再因流言蜚语,便生诋毁之辞。”
第741章 以暴制暴
诸围观者随着唐迁的离开四散,唯有郑远还跪在当场,阍者劝得口干舌躁,也没将这人说服,无奈之下,只好又知禀了阮长史,十一娘却正在与阮岭议事,听禀后,干脆让人将郑远带了进来,一见他二话不说又跪在了地上,十一娘连忙安抚。
“郑叔无需愧疚,正如阮长史那话,有心算无心,郑叔又哪里能够防范?”
竟当晋王妃一声“郑叔”的尊称,郑远只觉受宠若惊,倒是越发羞愧了:“草民原也是防范着,不过听那唐迁说欲请佃户,便想着贪图好处,一步步便上了当,结果导致薛少尹遭受抵毁,连王妃也被质疑,草民真真无地自容。”
“即便郑叔今日不来,他们也会煽动者好事者围拥,这事原也在我预料之中,郑叔不用放在心上,那唐迁之所以硬拉着郑叔,不过是借这机会造谣,让已经定案那桩,又引起物议沸腾罢了,可这些手段,根本便是哗众取宠,并不能造成妨害。”十一娘确实胸有成竹,所谓谣言止于智者,她相信这世上愚蠢之人并非绝大多数,又人都免不得私心,只要晋王府切实让民众减轻赋税,得以安居乐业,无论毛维党如何鼓吹,民众也并不会为谣言所动。
孔圣人还有不少人批判诽议呢,这世间,就没有完全不受诽议之人,十一娘确实不将那些闲言碎语放在心上,当然,如果哪天她心绪不佳,又正逢不识趣者当面诽谤的话,大有可能眦睚必报,就不会如此宽容了。
又问另一件事:“岭儿,难道你未曾告诉郑叔,不需忧虑生计?”
阮岭:……
晋王妃,当着外人面前,能不能不要如此“昵称”呀!!!
郑远却更觉过意不去:“阮长史颇多安抚,只是草民闲不住,又想着倘若自己能寻到出路,便不用再烦扰王妃。”
“郑叔既为晋阳百姓,便理当受朝廷照抚,这也是我应尽之责,怎称烦扰?”
十一娘许多年前,便管理过韦太夫人交给她的田庄,比如碧奴的舅父,曾经便逃亡去了京城做为佃农,但后来她既与太夫人心生“嫌隙”,这些特权便当然收了回去,虽然嫁妆也有些田产,却都是在京城,不便安置郑远,至于那些见不得光的私产,便更加不方便用来安置了,故而十一娘是想着,待重建云州诏令正式下达,先让郑远一家往云州,虽然做为唯一的劳力,郑远不可能投军,不过前期倒可以从事搭建屋舍等事务,这样一来,他们一家便也可以得到授田,岂不比为人佃户更加稳定?
只这些事,眼下还不宜张扬,是以十一娘才隐瞒着。
“这样吧,晋王府正在翻修苑舍,郑叔若然愿意,可暂时聘为雇工。”
横竖那密室密道已经建好,只是掩人耳目的工程而已,也不需要心腹经手,让郑远忙活一段,他也能安心。
处理完毕这一桩事,十一娘才交待阮岭:“此时方到时机,该见一见吴家母子两个关键证人了,安排去吧。”
阮岭惊愕:“这时便见?岂不被毛维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