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却未必了。”十一娘携了婷而的手缓缓登车:“秋山诸多诗作,依我看来,表达之意皆为一厢情愿,飞笛君待她或许只为知己也不一定,再者,我虽也佩服至情至性之人,但却并不赞成逼迫对方也以至情至性相报,孟飞笛早便在礼俗与情爱之间作出抉择,并没有欺瞒秋山,是秋山执迷不悟罢了,然而秋山本人并无报怨,所以我才对她心怀惜重,倘若秋山也如世俗一般,一味指责飞笛君负心绝情,我反倒会心存鄙夷了。”
就好比莹阳真人,倘若当年借德宗之势逼迫林霄上毁约另娶,渥丹也不会如此爱戴她,说不定根本不会拜莹阳为师,渥丹敬重莹阳真人品格,是因为真人虽然爱慕林霄上,却懂得尊重对方的选择。
林霄上虽然也对莹阳有情,甚至为两人结合作过尝试,但是最终还是选择了德义,十一娘从不否定林霄上是君子,但因她亲眼目睹过莹阳与林霄上的生死离别,继而心如死水,难免埋怨林家夫妻连累老师不浅,有些情愫,既然已成过往,又何必再揭伤疤呢?林妻最后悔悟了,未免让林霄上死不瞑目,不惜承认夫君心有别属,又让莹阳真人情何以堪?
这样的情感纠葛,十一娘只觉比对付韦海池更加艰难,所以她避之不及,所以始终作为旁观者,冷静的分析各人心态,而不愿身涉其中。
因此她从来没有劝过婷而抛却过往移情别恋,十一娘尊重每一个人的感情与心愿,她其实最厌恶的事,便是将自己的看法加诸于人,谁能担保婷而另嫁就会赢得美满?故而婷而自请为她的陪媵时,十一娘首先想到的事,便是必须对婷而剖析厉害,而不是劝服她改变意愿。
“秋山观主收留何娘子,多半是怜惜何娘子无依无靠,咱们不能强求万秋山那样一位至情至性女子,能够清楚辨析魑魅魍魉,说得更明白些,何氏是何氏,秋山是秋山,两人虽有师生之义,却无厉害之关,婷姐姐无需为秋山惋惜,至少她虽早逝,诗作却能长传世间,多少女子都做不到呢。”
婷而细细一想,倒觉释怀:“果然如此,是我着相了。”
因为秋山之故,婷而甚至起意劝说十一娘对何君兰网开一面,不过这时她却觉得惭愧了,刚才方道懂得轻重,怎么转身便会因为一个敌患心生不忍呢?婷而仔细琢磨一阵,与其说她是爱屋及乌,莫不如说是因为同情何君兰与她一般无依无靠,同病相怜而已,这样的情绪当然是不理智的,何君兰就算有可怜之处,但对于十一娘与晋王而言,是敌非友,十一娘对何氏当然不会手软。
故而婷而便咽下了后头的话,连秋山观主都不再提起。
两人才刚回到玉管居不久,正在商量琐碎人事呢,却忽得禀报,竟然是毛夫人携同太原柳一位主妇前来拜访,婷而不由蹙眉:“今日殿下与薛少尹去了太原府邸正式面见诸位属官,怎么毛夫人却登门拜访?”并且还带着个太原柳的妇人,颇有来者不善的意味。
十一娘也沉吟一阵,又莞尔一笑:“我猜,大约是殿下又再出言不逊了罢?殿下既然难以攻克,毛维少不得会在我身上打开缺口,既然有太原柳族妇同行,说不定还是你我长辈呢,拒不相见必不妥当,怎么也要见一见面,不过婷姐姐,暂时还不需你在前为我挡箭,今日且让我作这先锋如何?”
婷而心头的紧张顿时一松:“既然是毛夫人亲自登门,当然是十一妹接见才合礼矩。”
十一娘却连连摇头:“婷姐姐还没有习惯,晋王媵可并非普通妾室,婷姐姐不需这般谦卑,将来姐姐少不得与太原贵妇虚以委蛇,若说太原柳氏,我并不比婷姐姐了解更多,今日我是正好有闲睱,待日后,少不得婷姐姐出面应酬,这高高在上之势态,婷姐姐还得端上来,姐姐若过于柔婉,说不定便会被人欺逼上脸。”
十一娘这番话看似训斥婷而,然而婷而却甘之如饴,她就担心十一娘礙着旧日姐妹之谊,不好直说自己疏漏呢,当即应诺:“十一妹放心,经今日一谈,我是真正省得了。”
十一娘便笑:“那么,我今日便留一手,且看姐姐怎么发挥?”
第648章 长辈的架子
在晋王府预先布置出来的这间偏厅,毛夫人微微四顾,大致观察了一番陈设,她也知道虽说晋阳宫改建为晋王府,但库存的陈设器用却并未一并赐予,那么这间偏厅里的布置便是晋王妃这短短几日负责装设了,虽然看上去并不是那么奢华富丽,却别有一番情致,毛夫人做为内宅主妇,当然明白这是对女子持家能力的考验,于是轻轻一动眉梢,虽然心里有些不甘不愿,却也不得不承认。
柳妃年纪虽小,又是个庶女,虽说是莹阳真人学生,可世人皆知莹阳真人并不擅长理家,没想到柳妃倒在这方面上还有天份。
她又稍稍睨了一眼自从进入晋王府,便东张西望这时显然有些如坐针毡的甄氏,唇角往下轻微的一撇,说话便越发显得慢条斯理:“甄娘哪需如此紧张,王妃虽然尊贵,不过论来也是甄娘晚辈,得称你一声叔母呢。”
甄氏今日心里存着目的,一路上其实都在为自己默默打气,想要说服自己不必惧怕柳妃,虽然那位名满京都,又是出身自如日中天的京兆柳嫡宗,但不过只是年方及笄的新妇,又比自己矮着一辈,难道还敢对自己不敬,当面拒绝长辈的好意相邀?
可是她自从进了晋王府,亲眼目睹这殿堂雄伟飞檐高张,不由自主便心生敬畏,想着传言,太后对晋王妃是那样看重,自己不过同宗的叔母,当真能够毫无忌惮的在王妃面前摆长辈架子?
只是夫君还要靠着毛府尹的提携,方有望谋求美职,甄氏当然要竭尽全力助益毛夫人达成愿望,是以她这时紧紧一握拳头,勉强带着一抹轻松的笑容:“妾身还从未体会过宫殿威严,让夫人笑话了。”
“这里再非晋阳宫,不过是晋王府而已。”毛夫人对甄氏的小家子气甚为不屑,难怪太原柳作为柳氏之姓宗源,到头来反被京兆柳力压一头,就看甄氏的作派,也能窥见后继乏人。
毛夫人想到自己,并非出身世望,当年进了大明宫,面见的还是执掌军政大权的太后,也没如甄氏一般胆颤心惊过,可见这胆识,其实与出身并无必要联系。
甄氏娘家亦为太原望族,夫家更是大姓,不过见晋王妃这么一个晚辈而已,居然都紧张得坐立难安,倘若不是因为利益做为引诱,她只怕是对柳妃溜须拍马还嫌不及,又哪里胆敢些微冒犯。
这样的鄙夷情绪还没有消尽,毛夫人便见偏厅外的青石甬道上,青衣婢女护侍着王妃款款行来,她不慌不忙避席起立,恭敬却又矜持的见礼,越发衬托出甄氏那强作镇定的举止。
十一娘目不斜视地进入偏厅,然而却已将两个妇人的姿态细纳眼底,心里未免觉得有些好笑,毛夫人那并不显然的傲慢态度,不大可能是针对自己,多半便是因为太原柳这位妇人,不过她们两个今日既然相约登门,无疑是同一阵营,毛夫人有什么必要鄙夷同伙?这个在太后面前只懂得卑躬屈膝,尚且难得太后正眼相看的妇人,又有什么值得傲慢之处?
十一娘受礼之后缓缓入座,眼睑不抬,只放缓语气说道:“请两位坐下说话。”
这样高高在上的主人作态,自然让甄氏更加紧张,便是毛夫人心中也是一沉。
她尚且记得太后身边的柳十一娘,那样一个沉静和气的少女,看上去柔弱好欺,怎么成为晋王妃之后,竟像变了一个人?
“夫人今日来访,不知有何要事?”十一娘问道,并没有客套寒喧的意思。
“并非是因为要紧事,不过是想着殿下与王妃才至晋阳,又是临近新岁,王府里诸多事宜皆未完备,故而府尹才嘱告妾身,最好是邀请殿下与王妃暂住官邸,也免得新岁冷清日常不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