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当然应当阻止。”邵广肯定说道。
“那么博容呈上劾章即可,至于令内为何有此建议,相信待结果分明之后,博容便能体会。”贺湛暂时卖了个关子。
于是邵广满头雾水地把那劾章呈交了。
正如贺湛与陆离推断,自幽燕失陷之厄公之于众,不少言官纷纷弹劾姚潜该当死罪,其中以林昔最是活跃,甚至发动不少士子联名广谏,但几大国相都有异议,说辞自然与韦缃那套别无二致,于是太后决断,将姚潜押解长安受审,可在此之前,当然也要拟定接替姚潜的主将人选。
直到此时,太后仍在迟疑!
原是想将武威侯放在眼前考验,确定其为真心投效,三、两年后再调往幽州,着姚潜镇守晋州,也是为慎防武威侯生不臣之心,哪里想到北境这时便生剧变,姚潜这回就算能够保全性命,无论如何也不能再任边防大将,调返长安不能避免,可倘若没有姚潜镇守晋朔以防后患,怎能放心将数十万军队交给武威侯全权节制?
但若不用武威侯,虽说毛、元党从亦有武将,太后同样不放心轻信,更加关键则是万一晋朔有失,中州至京畿再无雄关险隘,国都岌岌可危!
太后这么一迟疑,除了谢饶平依旧保持沉默,韦元平与毛维、元得志三人开启了脸红脖子粗的互掐模式,政事堂的房顶险些没被掀开。
几大国相各有私心,太后一直心知肚明,因而她要问谏,反而更加依赖贺湛、徐修能等后起之秀。
徐修能却是早在知悉剧变之时,便已与十一娘这个“盟友”商议。
“太后更加倾向武威侯,但显然也还心存顾虑,只不过依我看来,眼下时势危急,也的确只有调武威侯往北边才能确保晋朔不失。”十一娘这时当然要为武威侯助势。
可徐修能却有迟疑:“毕竟晋王与武威侯也有联系……”
“晋王人在长安,生死尚不由己。”十一娘断言:“太后纵有忧虑,根结并非晋王,而是担心武威侯只是表面投诚,却存见风使舵之心。”
徐修能思虑许久,方又颔首:“摒除晋王这一因素,武威侯至少不会与汝阳王同流合污,其长孙娶妻韦氏女,相比其余,其实更不可能背叛太后,或许,太后若真不释疑虑,待晋朔危机缓解,可另调亲信镇守晋州,以防武威侯行叛乱之事。”
十一娘微微一笑:“二郎设想周全,私以为可以上谏。”
于是贺湛、陆离与徐修能几乎统一口径,尤其是徐修能的建言,更加让太后满意。
的确如此,大可等到危机缓解之后,再考虑调遣心腹镇守晋州,牵制武威侯势大/逼君。
太后当即立断,谢饶平自然没有异议,毛维与元得志也只好偃旗息鼓,政事堂争吵平息,宗政堂却又吵了起来,当然是汝阳王坚决不认同武威侯调防北关,他荐举之人为威卫大将军周昌,这并不是说周昌为汝阳王党徒,但汝阳王若对他有举荐之恩,自然就有了交近的契机,纵然举荐未成,也有赏识之义,汝阳王是不惜一切手段见缝插针,企图收拢武将为他所用。
贺烨自然也会参与宗政堂这轮争吵,但事涉军国要政,这回争论竟是前所未有的激烈,贺烨的胡搅蛮缠实在有些儿戏,南阳王照常不表态,义川王独力难支,情势一时陷入僵局。
太后等不及了,她终于有所行动。
于是这日南阳王世子之长媳钱氏便受诏入宫。
十一娘也正在太后左近,一见钱氏单独获诏便知不妙,果然便听太后开门见山说道:“你那长子贺佶虽然年方十三,不过宗室子弟多为早婚,他又是南阳王一系曾长孙,将来有承嗣之重,早虑姻缘也是理所当然,神武大将军杨怀义之女杨十五娘出身世族,惠心纨质,可为佳妇,钱娘以为如何?”
南阳王一心韬光养晦,连长媳都并非出身显望,钱氏更是普通世族,一贯温柔敦厚,又哪里能抵抗得住太后这显然的示意,自是不会说杨十五娘不好,太后便笑道:“如此,我便让谢相为媒,代表南阳王府求娶杨氏女儿为曾长孙媳。”
十一娘:!!!
那杨氏女明明是心悦贺清,这下可好,成了贺佶将来妻室,岂不是日后要称九娘一声婶母?!
钱氏入了一趟宫,才刚十三岁的长子便有了未婚妻,她也大觉玄妙,失魂落魄地走了,太后才问十一娘:“伊伊似觉惊讶?”
十一娘回过神来:“杨十五娘与九姐只怕将来难以相处和睦。”
“她是晚辈,又能如何?再者贺清之父非长,迟早亦当分家别居,两人将来不过亲戚而已,伊伊不需为九娘处境担忧。”太后显然有心考较十一娘:“你知道我为何要促成这桩姻缘?”
“太后应当是……欲让南阳王择定立场。”十一娘不无担忧。
太后颔首:“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可君国既已面临危难,南阳王势必要做出决断。”
其实太后心里也明白,仅靠这样一门强制性意味甚浓的联姻并不足以让南阳王决心投效,但至少眼下,可逼南阳王赞成武威侯调防北边,而她行为此事尚有其余计划,她就是要让贺淇明白,在收拢人心一事上不可能占据上风,宗政堂的存在是一个莫大掣肘,更别说姚潜事件必然会让贺淇大加质疑,太后已经没有耐心与贺淇周旋了,她要逼得贺淇彻底暴露獠牙,然后再连根拔除!
第529章 号角
大周贵族奢靡之风,真正起源武宗盛世之后。
武宗帝前,历代君主大多崇尚简朴,那时江山初定,边患未平,故自高祖时起,除皇子亲王之外,大多爵位其实并无实封,不享食邑,若非根底深厚之显望,自从大周建国因从龙有功而风光起来的王公贵族其实并非富足,甚至高祖皇后还曾以身作则,规令内外命妇服制,裙宽不逾六幅,裙长不能曳地。
直到武宗灭突厥,征高句丽,战服诸蛮,引万国来朝成就盛世之治,故然便要诰赏功臣,那时天下大治,国力强盛,可谓“稻米流脂粟米白,公私仓廪俱丰实”,百姓得以丰衣足食,贵族们的生活才真正向奢靡逐渐过渡。
武宗之后,历代君王一个更比一个好大喜功,在长安左近,甚至洛阳、太原都建扩不少行宫游苑,君帝热衷于巡玩游乐,逐渐沉迷声色,难免国力日渐衰微,但王公贵族却更加崇尚奢靡、挥霍无度。
至英宗、肃宗、德宗三朝,其实已有不少内忧外患,但君帝却越发任人唯亲,以致不少身无寸功者只因奉承得宠便坐享丰邑厚禄,王公贵族之家,竟不少以钱币铺甬,食用器具非金即玉,甚至于私造鸡坊犬舍便耗钱百万,贵族花苑里一株牡丹,常常都值数十万钱,而一户平民终生耕劳,衣食耗用之外,积蓄也难逾万钱。
芙蓉园、兴庆宫等皇室宫苑,更是隔年便要精修扩建,珍宝倍添。
朝廷需要巨资才能维持皇族日常消耗,于是赋税日重,再兼官制腐败,仗势欺民之风猖獗,贫苦百姓度日艰难,虽说还不至于遍野饿殍,卖儿鬻女之事却早就不算稀罕。
德宗帝时,因裴公主谏,倒是曾经轻减赋税,甚至贺衍在位,裴公一度还欲改革税法清明官制,可惜未见成效便被冤杀,太后掌权期间,虽然没有加重赋税,但如毛维、元得志等官员搜刮民财之举,太后却如闭目塞听。
那礼部侍郎谏言修缮兴庆宫,一是为了逢迎太后心意,再者也是为了中饱私囊,奏章递呈之后且以为毫无阻滞,哪里想到竟然会被邵广弹劾,这日太后诏见诸相与九卿及这两人当堂辩论,礼部侍郎不由怒火冲顶。
他是毛维党,与韦元平党历来貌合神离,在礼部侍郎眼中,邵广既为韦元平孙女婿,当然便是韦党。
两人据理力争吵闹不休,韦元平与毛维当然各有侧重,太后并不打断,由得双方争执了个脸红脖子粗,方才决断:“眼下国难当头,确然应当节俭开支,这时修缮兴庆宫的确不合时宜,故邵御史之谏理当采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