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依儿子看来,大人根本不需在意元相心情,元相如今虽然得势,却非名门望姓,根基有限,否则也不会甫一入京便献美郡王以固势,可正是因为元相企图之心过于明显,才会引起太后忌防,大人无论功劳抑或根基,都远胜元相,即便将来太后与义川王必有一战,大人都是双方在意拉拢者,故,大人这回只需依令而行,暗地将为难之处告知义川王,提醒义川王太后已对他心生防备,义川王即便为了圣上处境,怎会为区区一个滕妾生死介怀含怨?”
大有远见的儿子这番建议正合毛维胸臆,抚须颔首:“元得志仗着当年推荐姚潜之功,有些事做得也过于僭越,尤其是当他入京之后,自作主张攀搭义川王,可曾与我有过任何勾通?他也不想想,当初若非是我提携,他一介小吏又哪里会入太后青眼?若非他狂妄自大急功近利,我也不会摊着这么一件左右为难棘手之事,也是该给他一个教训,让他明白自身份量,好好体会谁为韩信,谁为萧何。”
第442章 意料之外
毛维决心既定,便雷厉风行一般开动脑筋盘算计划,他先是想着对姚氏直接下毒手,可细细一琢磨,如此岂不是难免韦郡王妃受到诽议?这非但不符合太后的心意,说不定还会让小韦氏不满,不说太后,单论小韦氏就有不少办法让姚氏死于暴病,哪里还需得着如此婉转借刀杀人?可要是直接找义川郡王商议,让义川为免受疑自己动手,却也大有可能暴露自己见风使舵的打算,故而事成之前,稳妥之计还是莫与义川来往勾通,力求将此事操办得天衣无缝,待一切平息太后暂消警戒之后,才可恃机向郡王“示诚”。
横竖天子如今还小,意欲亲政起码得等十年,大可不必急于一时。
便绞尽脑汁定下了一个万无一失的计策,当然行事之前,需要上报太后允准。
只不过虽然毛维经过一番梳理,不再对此意料之外横加于身的任务心生抵触,可一想到谢饶平置身事外的作风,显然是要逼他与义川及其元得志划清界限,至此只能坚决以谢饶平为靠,受其摆控,心里又哪会舒坦?故而也不再通过谢饶平,有意向太后表明,谢相国并无一点作为,而是将烫手山芋完全硬塞给他。
关于党羽们这点争媚夺宠的小心思,太后自然不以为意,私心里非但没有怪罪谢饶平偷懒弄巧,还甚是欣赏——将事情交予毛维,无论义川抑或元得志,都会对毛维心生不满,至此一来,毛维必须对她一人忠心,否则迟早一日会被义川与元得志联手排挤,谢饶平小小一手推托,便能让毛维断绝退路,于她而言有益无害。
至于谢饶平,太后并不疑他会与义川结党,自信有那魅力固然关键,又兼多年以来,谢饶平以孤臣自居,就从来未与义川及其余宗室有过任何交情,便是为了与贺淇党抗衡而必须笼络百官,这么一个大有利益的任务,谢饶平也从来不曾争取。
就算谢饶平早已洞察毛维野心勃勃,可也从未自作主张加以慑警,并不曾在意党羽是否为己所控,而是将控制权尽都交予太后,这一点显明大忠无私,太后虽然曾经也对谢饶平略微动疑,反复衡量之后,到底打消了对他的疑虑。
作为太后的“身边人”,十一娘当然凭借着察颜观色与小心揣摩,及时判断出自己起先打算让太后疏远谢饶平的想法并不明智,太难达成,才将目标锁定毛维,一双葱兰巧手,暗中拨弄,便为毛大相国铺垫了一条四面楚歌群敌环侍的“前程”。
只是十一娘并无未卜先知之能,当然也难以预料毛维会用什么方法铲除姚氏,接下来的事情她也没有余地再插手了,只好坐壁上观,是以当七月初,天子圣诞,却得知小韦氏因为旧疾不能入宫恭贺一事,十一娘并没觉得任何诧异,倒是韦缃忍不住,有那么些微暗示——
“伊伊不需为姑祖母忧虑,每逢夏秋之际,姑祖母都会犯燥咳之症,只不过今年症候提前,想来如无意外,不会有什么大碍。”
好端端提起“意外”两字,十一娘大觉疑惑,目光闪烁地看向韦缃。
那姑娘巧笑嫣然:“姚姬若在这关头遁规蹈矩也就罢了,倘若任何居心,必然会惹火烧身,倒应了那句恶有恶报谶辞。”
这一句就不仅仅是暗示了。
十一娘虽然没有搭腔,但哪能不知姚姬已经死到临头?看来韦郡王妃这一场病,大约会“意外凶险”了。
天子圣诞,历来为国之盛会,然而仁宗帝毕竟崩不及三载,连太后千秋宴都没有操办,更何况依据礼制必须为先帝“长兄”哀丧三年的天子?当然不会有国宴,顶多是举行朝会,众臣叩首庆诞而已,连丝竹礼乐都一并省略,贺洱全程哭丧着脸,当然不会是因为哀悼贺衍,皆因一大早还未睡醒就被一番打扮,大热天还必须数层累赘披挂,祭祀祖庙折腾一番,因为礼仪有失还被太后斥责一顿,再受群臣叩拜,自己却饿着肚皮,事后还要接受太后必不可少的礼仪教化——跪候篷莱殿整整一个时辰,对于稚拙之龄而言,简直苦不堪言。
这哪是庆生?简直就是劫数。
不过就圣诞而言,贺洱还真不算空前绝后的可怜帝王,自礼法成为制国之本,天子相比臣民更当遵守无悖,史载曾有皇帝体弱,圣诞日为全礼仪规制,折腾一番重病不起就此龙驭归天者也不是没有。
谢莹以为身为皇帝甚至只是皇后就能无法无天,其实之于多数情况,这也只是后人谬见而已,除非是昏君暴主,否则亦不可能恣意妄为。
而真正不惧德礼不畏怨谤之昏君,多数都会落得身死灭国下场,辟如周幽、秦二,倒真是恣意了,结局如何有目共睹。
对于眼下圣上贺洱而言,连恣意的资格都不存在,更谈不上任何抱负,苦逼情状可想而知。
十一娘目睹小皇帝头顶烈日膝跪阶下那摇摇欲坠的身影,心中不免也生出些微叹惜,她本是爱恨分明之人,历来明判是非,贺洱虽为仇家子,然而却是一个无辜小儿,以天下至尊之身,受此水深火热之苦,并还不知将来有多少险难危机,的确甚是可怜。
又展望诸多宫人内宦,即便稳重者,亦对幼帝正受磨难如若不见,更不说还有那些轻狂人,甚至于含讥露讽落井下石,小皇帝略有放松,便上前借口太后之辞教训,督促小皇帝恭敬态度。
十一娘看着难受,却实在不愿插手,原是要当作毫无察觉,转身之时却正遇两道目光,来自于徐修能。
“太后诏见十一娘。”
徐修能轻笑说道。
“竟劳徐舍人亲自传令?”十一娘回以轻笑。
“这桩乃私事,并非国政,余不便听闻,故才有传令之幸。”简短的解释,似乎有所提示,但又似乎完全没有泄露天机。
十一娘自然不曾多问,但疑心自己刚才对贺洱颇为同情的神色被这敏锐的起居舍人察觉,为防万一,心里已经开展盘算。
当她进入偏殿,眼瞧着如今尚药局的长官典御何无求五体投地匍匐在下,一旁韦缃却是老神在在的模样,甚至还冲她飘来一眼满含笑意的暗示,几乎立即便意识到有什么“好事”发生,当然不至于喜形于面,见礼后,悄无声息地跽坐在韦缃下旁。
就听韦太后震怒不已的嗓音:“据你诊断,郡王妃不是病症加重,而是因为药用被居心叵测之人添加有害之物?”
“确是如此。”
太后重重一击条案:“何人竟敢如此胆大妄为,意欲谋害郡王妃?”
何典御不敢抬头,前额直抵雕砖:“恕下臣不敢妄断。”
太后深吸口气,斥问道:“毛维怎么还不见人影?”
难怪需由徐修能亲自传诏十一娘来见呢,窦辅安这时有了另外的重任,正是去诏毛大相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