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番话彻底让尹绅心服口服,他虽然才华出众,性情也不似邵广那般棱角分明,然而毕竟年轻气盛入仕尚浅,又并不了解太后喜恶心肠如何,虑事到底过于简单,这时满是沮丧,垂头说道:“难道,就真没有办法让邵兄转危为安,眼睁睁看他被毛维伯侄害杀不成?”
“事情却也没到这般绝望境地。”十一娘说道:“依我揣测,太后今日之所以有意将此事泄露让韦缃知情,应是考较她是否还有起码恭顺,然而就我对韦缃理解,势必会将此事告知其祖父,谏言是个绝好时机挫损谢、毛之势,韦相一旦知情,必然会与十四兄相商,到时十四兄干脆坦诚已知此事,但切记莫要怂勇韦相借机打击毛党,只以私情请求,告韦相转谏太后派中立者严察,才能清楚事实真相。”
王宁致忍不住插嘴:“眼下朝堂非韦党即为谢、毛党羽,还哪有什么中立者?”
十一娘微笑:“有,至少窦辅安‘不偏不倚’,只遵太后令下,也确实被太后信如心腹。”
尹绅又再打起精神:“这么说来,只要太后察明案情,便能保邵兄平安?”
十一娘蹙眉:“原本夏阳令与邵郎均不被太后在意,太后根本不会废心于两人之争,可邵郎因为确有违律之行,又是最触太后忌讳之自作主张先斩后奏,以至于事情闹到非生即死境地,并大有可能造成这回察隐德政存在争议睱疵,依我对太后之见,大有可能会对两人皆施严惩以儆百官。”
“那……”
“所以,欲救邵郎,咱们必须争取太后偏心,将太后之怒转移至毛维伯侄身上。”十一娘断然说道:“所以,这回必须杀人!”
一个娇柔稚气的小丫头斩钉截铁将“杀人”二字吐出,顿时让尹绅再度呆若木鸡,好半响后才虚弱地询问:“杀谁……”
贺湛却已然想到十一娘的全盘计划,高高一翘嘴角:“那还用问,当然是……”
罪有应得的人!
“兄妹”俩相视一笑,十一娘目透狠厉:“毛趋也该付出代价了,他自任京兆尹,可没少害无辜性命,奈何都是位卑无权者,而太后也决不愿因为些许小事自断臂膀,纵然揭发毛趋罪行,也必然会不了了之。”
难道是要杀毛趋?莫说尹绅震惊得六神无主,便连王宁致都瞪大了眼。
“等等,以十一娘言下之意,难道太后一直在庇恶纵奸?”尹绅问道。
得了众人不约而同长叹一声以为肯定的回答。
又说宫内,韦缃的一番苦口婆心建议并未赢得太后首肯,这姑娘果然迫不及待地将事件告诉了祖父韦元平,完全将太后“不得泄露”的警告抛至九宵云外,因为在韦缃心目中,自家祖父与太后血脉相连荣辱与共,将事情告诉祖父根本不算泄露禁内。
韦元平也果然立即诏来贺湛相商,得知对方已然从潜返长安的家奴口中听说了这起意外,韦元平直抒己见:“虽我此时担任政事堂首辅,执政事笔,然眼看门下省被毛维一手掌握,尚书省又以元得志为首,迟早难免被谢饶平步步压制,若能借此事件打击毛维,让太后看清其为一己之私阳奉阴违而心存戒备,力挫谢饶平一党,我也不至于有这大压力。”
紧跟着又示以笼络:“邵博容与澄台为知交好友,并称长安五子,眼看着士子敬服前途无量,奈何却因奸恶暗算而身陷囹圄,老夫素有爱才之心,确不忍见忠耿之才无辜遇害,故有心营救,只依澄台看来,这事咱们应当如何劝谏才好?”
贺湛自是直抒己见:“卑职深知博容品性,绝不会因为私怨陷害无辜,那左大横行乡里残害百姓之罪必然确凿,但博容不经刑部复审将其处死实为违律,岂非不信太后圣明而必主持公正?虽卑职急于营救好友,却也必须提醒相国,倘若一昧为博容开脱,大有可能适得其反,说不定反而会授人以柄,让对方攻击韦相枉顾法纪而只重党争,造成太后误解。”
韦元平听了这话,越发欣慰贺湛虑事周全,是以对贺十四接下来的建议信任不疑,完全毫无顾忌依计而行。
“这么说来,兄长得知此事竟是从贺湛口中?”太后问道。
“当然是澄台因为好友遇险,才央请臣为其承情,臣也仔细盘问过跟随邵博容那几个仆役,度几人证辞,的确不似说谎,不过邵博容这回立斩左大,也确是违律越权,身为县尉却知法犯法理应责惩,只臣却颇为担心百姓们不谙国律,倘若夏阳令真有庇恶之行,百姓们会以为朝廷包庇奸恶而枉杀忠良,眼看着察隐令大告功成,若在这时造成百姓非议岂不有损德政?故臣以为,虽然邵博容该惩,却也应当严察夏阳令是否有罪,这事仅靠大理寺审断不尽稳妥,最好由太后亲指御使主审,也是告百姓万民朝廷绝无偏私。”
太后扫了身旁聚精会神倾听的韦缃,并不揭穿她早已经泄露隐密,微微一笑:“阿兄这回虑事倒还周全,并没有借机怦击政敌。”
韦元平老脸一红,陪以笑脸:“太后也知道,臣与谢相历来不合,更不屑毛相贪狂,心存不服,也是担心太后被其蒙蔽,故而从前多有争执,却从不存陷害之心,尤其是在这关键时候。虽然贺十四郎心忧好友平安,却也承认邵博容行为过于鲁莽,只求太后念在邵博容尚算忠耿无私,对其施以宽宏,臣也是因为爱才若渴,不忍太后错失忠良,才会有此一番谏言,哪里是为了怦击毛相。”
太后听了这话,哪里不知兄长背后有贺湛出谋划策,心说此子倒还睿智,虽说存着些私心,却也是友人之间应有之义,总而言之还能顾全大局,兄长有他在侧辅佐,的确如得臂膀,只是韦缃将自己告诫当作耳边风全然不顾,当真让人失望透顶!待过了这要紧时候,待顺利临朝,还是将她送返私家为上,一个女儿家,哪能终身不嫁,亏她谨慎智计甚至不如年纪小小的十一娘,却还寄望于如男儿一般出入朝堂授任职官,简直不自量力!
第339章 原来是杀他
因为韦元平这回的顾全大局,成功扭转了韦缃事先造成的劣势,太后至少不会迁怒于邵广行事莽撞而引发党争,故而也从谏如流,当真将此事交予不偏不倚绝对会察明真相的窦辅安全权负责,好一番仔细叮嘱:“贺湛这人品性我尚信得过,并非仗势欺人嚣张跋扈之徒,有话说近朱者赤,想来他之好友也绝不会挟私报复草菅人命,此案多数是夏阳令庇其亲朋,怨恨邵广斩杀左大才罗织罪名,正如韦相所言,倘若不察明真相,百姓未免误解,这事交给你我才能放心,记住重要在于让百姓明白朝廷不会庇恶,还有一事,我想不明白邵广才刚进士及第,又是我亲授职官,如何会被夏阳令一直压制,两人之间应无旧怨,想必夏阳令背后有人指使,问得实情后莫要声张,如实禀我便罢。”
原来韦太后在得知此事后便觉蹊跷,其实已然怀疑是毛维在后指使,多半是因邵广与贺湛交好,而贺湛又是韦元平亲信的缘故,太后虽然不甚在意党羽之间争权夺势,反而忌惮群臣一团和气,然而心里却划下一条不能逾越的底线,比如这回察隐令关系重大,倘若毛维当真不顾大局,这便触及了太后的底线。
即便这时不会动手清算毛维,但太后必须要了然于胸,今后才不至于被属下蒙蔽利用。
国政繁多,桩桩件件都不容轻视,太后既然有所决断,很快便将这桩小事暂且放在一旁,然而毛维等了几日,没有等到正常情况下早该签印下发的复折,也是连连冷笑。
元得志如今是尚书省的真正掌权者,夏阳令告折一上,毛维自然会在第一时间得知,更不提夏阳令原本就是他的党羽,与告折一同送上还有一封私信,痛呈邵广如何胆大妄为,毛维虽不将区区县尉放在眼里,然而因为一贯狭隘的心胸,尚还记得自己险些被曹刚舞蔽案牵连,而起因就是邵广,既然对方自送把柄上前,毛维哪能不借机报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