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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贵主,这人也太不识抬举了,不就是中了个状头,真当自己炙手可热?不说眼下薛家再不似先帝之时,就算还如从前,薛六郎也不该再贵主面前如此无礼!”
肖氏早在听晋安身边奴婢回禀薛陆离并未领情前往公主府“探花”时就愤愤不平,等到随同晋安,在春明门内半道“拦截”陆离,耳听得长公主娇嗔“不识好人心”时,薛陆离居然掷地有声回应“不敢当贵主抬爱”就二话不说擦肩而过,肖氏再也忍不住怒火,咬牙切齿地冲着陆离头也不回的背影斥骂。
“此人倒是别具傲骨,果真有些意思。”晋安脸上的笑容也再挂不住,却并未如走狗一般暴跳如雷,只冷着一张脸干脆出了春明门,显然再无心情凑去紫云楼目睹谁得魁首,径直打道回府了。
晋安可以这般任性,肖氏却万万不敢不告而别,只是转身之时,脸上的怒容却一扫而光。
眼看长公主这神色,对薛六郎势必不肯罢手,倘若姓薛的还是这般固执,搞不好长公主真会求请太后赐婚,姓薛的要成了附马,可不是她能开罪的人,打抱不平也得掌握好分寸,免得弄巧成拙。
晋安与肖氏两个各怀心思的人不曾留意,就在离这七、八步外的一处花篱内,尚且站着一个偷窥者。
眼见着晋安闹了个不痛快拂袖而去,一直憋着的小韦氏才“卟”地一声笑了出来,她一手扶着花篱,一手摁着小腹,好容易才直起腰身,对身旁也是一脸讨好媚笑的婢女十分痛快地说道:“早前瞧见晋安那般旁若无人显摆,还以为她与薛六郎早通款渠,原来竟是神女有情襄王无心,咱们这不可一世之长公主,居然也会吃人冷脸,笑死我了。”
小韦氏与晋安一般地飞扬跋扈,却互相看不对眼,虽然两人之间不存深仇大恨,可回回遇见都免不得唇枪舌箭,是以小韦氏这回无意间撞破晋安出糗,当然要善加利用,在嘲笑了一番晋安之后,立即嘱咐婢女:“将这事张扬开去,越多人知越好,且看咱们这位金枝玉叶还有什么脸面趾高气扬。”
她今日获邀参加杏园宴,却没有带着心肝宝贝儿子贺洱,只因贺洱几日前就有些咳嗽,小韦氏可不敢再带出来吹风,因而一早就在太后跟前告了罪,称得早走,没想在春明门前却目睹了这么一桩笑话。
只是小韦氏满面春风的出了春明门,却并没见着丈夫义川郡王的人影,好心情这才打了折扣,斥问仆役:“不是让你去唤郡王一同回府么?”
那仆役答道:“郡王今日午宴饮得过量,早早辞席,因芙蓉园与曲江别苑隔得近,郡王便令驭夫送他去了别苑。”
这处曲江别苑,正是义川原配杜氏当年陪嫁产业,义川爱此环境幽雅,曾经耗废重金改造,哪知杜氏死后,儿子贺淘竟然将别苑奉还杜家,让义川心痛莫名,可数载之前,因为韦元平拿捏住了杜家一子侄把柄,要胁杜家将别苑又再转手交予小韦氏,为了这事,义川可没少念小韦氏的好处,一月内,总有七、八日会居宿别苑。
小韦氏心头却觉得此处为杜氏原有,十分晦气,从来不愿居宿,这时听说丈夫竟然又去了那处,虽没好气,口头却十分贤良淑德:“交待下去,让奴婢尽心服侍,郡王今日饮酒过量,可大意不得。”
而就在芙蓉园不远的郡王府别苑,这日迟暮时分,却有一辆毫不起眼的青幄车停在了后门,车上步下的中年男子发系软脚幞,身着圆领袍,乍眼一看也是广额方颔、气宇轩昂,只是他才一下车,就缩在暗影里,又不无紧张地四处打量一圈,直到应声而来的王府仆役拉开门扇,这男子迫不及待交予了验符,闪身便挤了进去,鬼鬼祟祟的举动实在有违那相貌堂堂。
仆役们对来人却颇显恭敬,一路领往前厅——
这里,却是烛照辉煌、歌舞升平,一身朱红锦服,软榻上半靠半坐的义川郡王,手里举着夜光杯,正神清气爽地观赏妩媚婀娜的女子踏歌起舞,瞧见客人已经到了近前,才翘了唇角:“元左丞,多年不见,别来无恙?”
第301章 别苑密谋
郡王府别苑这位神秘来客,正是新近才从一州刺史升职为尚书省左丞的元得志,及恩侯元得运一母同胞的弟弟,也是奠定元家风生水起的主要力量,从一个地头蛇到如今位居中枢,甚至距离跻身政事堂仅仅一步之遥,元得志无疑理应意气风发,只这时他被义川郡王当着歌舞伎人这么毫无顾忌一招呼,见礼入座时,怎么看也有些顾虑,就连脸上那刻意堆砌的笑容,居然都有几分一目了然的敷衍。
义川打量了一眼元得志的衣着,便知道他不是直接从杏园宴上过来,也不知躲去哪里改头换脸了一番,如此小心谨慎,不枉自己今日并未直接相邀,而是婉转将留宿别苑的事告知。可义川虽对元得志的心领神会十分赞赏,说出的话却偏偏透着几分不以为然。
“昨们是多年旧识,来往叙旧大可不必避人耳目,左丞这样小心,似乎太过。”
客位设置在紧挨软榻之处,元得志这时与郡王交谈本不惧被人听闻,再者义川这一句话,也显然明白了他是避人耳目而来,元得志倘若再表现得颤颤兢兢,那可就真是有些太过了,是以他真心实意地谄媚一笑,声调拿捏得恰到好处,既未压过乐音,又能让郡王听得清清楚楚。
“倘若郡王所图,仅限眼下富贵,卑职来访大可不必避人,只是……以卑职看来,郡王心存鸿鹄之志,故,卑职与郡王之间,当然还是保持距离为上。”
义川听了这话,无疑更加满意元得志的七窍玲珑,他晃了晃手里的夜光杯,幽碧的光泽折映入眼底,璀滟漾溢,倘若这时是位佳人在侧,必然会被“周潘安”的绝美容色倾倒,神魂出窍了。
“左丞放心,别苑内都是可信人。”义川这才坐正了身,轻轻一举手臂。
于是琴暗箫哑,十余息间,伎人们竟然悄无声息地退了个干干净净,唯有早前领舞的女子上前,跽跪案角,手执金壶,为元得志斟上一盏葡萄酿。
女子衣上的香息颇为消魂,纵然是当着主人的面,元得志也忍不住自己的目光,从女人的纤纤玉指,到露出袖口那一小截手腕,那莹白得仿佛羊脂的肌肤看得元得志心动神移,于是目光像匹了脱了缰的野马,再也不受理智控制,直接就锁紧了大红诃子慢束处,那让人血脉贲张的香软丰腴。
却听见女人说话,那嗓音似乎有几分熟悉:“妾身问左丞安康。”
元得志这才将视线艰难地移向女人的面容,瞪大了眼:“你是……小妹?”
“姐夫。”听元得志如此不见外的称谓,姚姬自是喜出望外。
元得志这才彻底清醒过来,原来关于姚姬离开柳家“投诚”义川郡王的事,他还瞒在鼓里——这时的书信来往可不算便利,贵族虽可利用官驿通信,但这一类隐私却要防范泄露,是绝对不方便借助官驿的,元家兄弟二人又非士族,寻常可没那些文人雅客书信絮叨的习惯,若非要紧事,是不会动笔写信大废周折嘱人千里传递的。
这回元得志调职京官,可算是一个飞跃,当得任命后,他几乎是迫不及待马不停蹄地赶入京城,连家小都没有顾及,入京后,又忙于入职交接及拜访应酬,虽是与兄长元得运见过一面,还没来得及谈到此类鸡毛蒜皮,这时猛然见到本应在柳均宜身边的小姚竟然在郡王府别苑,眼珠子都快掉到地上。
待听得小姚抽抽噎噎说起前些年柳均宜与萧氏何等苛刻,满面羞愧地道罪,称有负姐夫当年所托后,又含情脉脉看向义川郡王,几分娇嗔几分欣喜,以“承蒙厚爱”四字简明扼要地表达了她如今颇得义川宠爱的结果后,“元姐夫”这才收敛了震惊,极为安慰的颔首:“这都是小妹福份,今后可得尽心尽力侍奉郡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