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不说以晋王的赫赫煞名,内宦虽是奉令行事,却实在忐忑不安,根本不敢多嘴。
只硬着头皮将晋王引往当中那张大床上坐下,等到春莺上前施礼,原本应当侍奉在侧的宦官竟然身不由己地退了出去,闭门之时,飞速一眼睨见春莺似乎已经上前为晋王宽衣,宦官如释重负般吁一口气——别人也就罢了,听说晋王往常连用个膳都不喜旁人伫在边上,更不说行房闱中事……还是当避则避罢。
这时虽不至夜深,却是掌灯之时了。
然而做为公主侍读的十一娘却没有与其余侍读般留在值舍,太后有诏,居然让十一娘陪她赏鉴画师们的新作,年年春季,许多殿堂的屏画都要更替,这年既然有十一娘在侧,太后更有兴趣挑拣优佳画作用来装饰。
除了十一娘外,谢翡与谢莹也在近旁,前者正见缝插针的诃谀奉承,后者却木呆呆地注视着宫人们抻开的画作,只有见到画卷上偶然提注的诗词,眼睛里才有几分神彩。
太后似乎已经习惯了谢莹的作态,并没再挑剔纠正,可相比殚精竭虑猛刷存在感的谢翡,太后却对谢莹更多关注,甚至当十一娘称赞一副山水写意时,太后颇有兴致的交待谢莹赋诗其上。
这让谢翡暗暗咬牙,几乎要泄露出不甘的情绪来。
十一娘看在眼里,只作熟视无睹。
只她当然留意见寻常几乎寸步不离太后身侧的春莺这时不见人影,猜想怕是已经被安插去了晋王那处,心里未免有些犯嘀咕,难道说当日提醒得太过隐晦,晋王没有领会其中意思?还是权衡利弊后,觉得对春莺下手风险太大,因而才这般风平浪静。
无论出于哪种情由,后续的事都不是她能插手了,十一娘却更偏向后者,以晋王的警慎,不至于以为她那番话毫无指向,可既然当事人为避风险而选择容忍春莺为耳目,目前还只是闲人的十一娘自然也不会再多事。
春莺虽然危险,然而她毕竟是众所周知的太后心腹,目前情势,还不可能由她执行暗杀,顶多就是监督罢了,而真要是到必须孤注一掷的危险时刻,晋王也不可能被一个宫女挟制,只要晋王明白春莺智计深沉,不至于被其打探出破绽来,眼下还算安全。
最多是不能被晋王反过来利用而已。
然而正是一堂和气时,变故突生。
殿堂里竟然冲进一个满面惊惶的宦官,几乎是直接摔在地面,顾不得殿内还有闲杂人等,甚至顾不得眼见太后变了脸色出声喝斥的窦辅安,匍匐在地的宦官颤抖着一把细尖嗓门,甚至连两排牙齿磕碰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太后,禀太后,春莺被,春莺被……”
神魂出窍的宦官说不出一句完整话。
灵药却是眼中一亮,忍不住急切地追问:“春莺如何了?”
“春莺被晋王……杀了!”
听说春莺殒命,就连灵药都不及兴灾乐祸,十一娘更是飞快垂眸,只当自己是摆设。
太后没让她们回避,她们当然不能不辞而退。
太后当然是一脸铁青,如今她身边虽不缺人手,真正称心者却不多,原本将春莺安插在贺烨身边还有些舍不得,更不说一点作用没有起到就被贺烨杀害,怎不让太后恼怒,可关于春莺的“用途”,这时却不好当着几个世家闺秀面前泄露,是以太后只能掐着指掌憋下怒火,先嘱令窦辅安:“传晋王来见。”
而经过一刻沉吟,好容易才得了四句好诗的谢莹,这时正准备提笔将她的佳作写在画卷上,被死人的噩耗一下震惊,呆愣着,连墨汁滴染画卷都浑然不察,直到被事不关己的谢翡提醒:“哎呀,阿妹弄污了画卷。”谢莹才一撇嘴,眼看就要落泪。
太后撇了谢翡一眼,神色十分不满,却轻言细语安慰了谢莹两句,像没事人般交待十一娘领着谢氏姐妹返回值舍。
三个各怀心思的少女不及行出含象殿,便见刚才一溜小跑出去的窦辅安已经返转,他的身后,那个趾高气扬的人,不是晋王是谁?而在宦官身前,负着双手满脸焦急者,却是天子贺衍。
有这位在,想必春莺的死也只能轻轻揭过了。
原来贺烨杀人后,竟一声不吭扬场而去,那候令堂外的宦官呆怔半响,尚且思疑着这才多久,不到一刻吧,就完事了?迟迟疑疑往里一探头,才见春莺倒卧在床榻下,宦官胆颤心惊入内察看,一眼瞧见死不瞑目的女子那张狰狞的面孔,脖子上裂开的伤口还汩汩往外淌血,人却显然已经没救了。
而贺烨回去紫宸殿,直接就禀报了天子他刚刚杀了个居心不良的贱婢,贺衍也是大惊失色,于是不待窦辅安来传,亲自领着贺烨来含象殿交待了。
没有外人在旁,痛失一员心腹的太后自然难捺怒火,铁青着脸质问贺烨为何行凶,哪知得到的“交待”却是掷地有声、理由十足。
“那贱婢一入殿堂,先是叩跪行礼,我也认出她是阿母身边侍婢,以为她是奉令传话,哪知她一上前,二话不说就扒起我衣裳来!根本不顾我瞪视,整个身子贴上前,极尽勾引之能,竟然还想将本大王扒光,简直就是丧心病狂,我哪容贱婢这般放肆,一恼起来,就将她当场处死!”
还不待太后继续质问,贺衍便开口为弟弟分解:“阿母,都怪内宦事先没有知悉阿弟,才闹出这等误会。”
太后一口气哽在胸口,险些没有顺过来。
第238章 夜遇
烨大王用如此“正大光明”的方式将第一人选春莺一刀断喉,不说完全没被太后预见,连十一娘的第一感觉也是太过草率了,可细细一想,不得不承认晋王的手段简单明了,嚣张成了习惯,顺手杀个宫人值得大惊小怪?太后这个哑巴亏,吃得不仅没有脾气,反而更加相信晋王的头脑简单。
但凡有点城府考虑的人,在明知春莺是太后心腹的情况下,也不可能做出这等莽撞粗蛮的凶行。
可固然有天子求情,太后连句重话都没有施加在贺烨身上,不过安插耳目一事,也没有因为春莺之死而结束。
还有灵药。
但是这回,太后当然会明正申令,免得灵药再蹈春莺覆辙。
这一结果原本也在晋王预料当中,他其实连春莺都不放在心上,之所以杀人,单纯是为了出一口恶气而已。晋王这种心态十一娘当然不可能了解,不过忠臣江迂却有所领会,是以,这日当得含象殿甚至天子出面亲自叮嘱,告诫晋王不得再任性胡为后,眼看着小主人黑如锅底的脸色,江迂虽然也忐忑不已,却不得不硬着头皮劝导。
“大王,要说这时择选姬侍,的确也为常理,对大王也不无好处……毕竟,大王为皇族子弟,该以子嗣为重。”
晋王冷嗤:“你以为,太后择中女人,还能生出子嗣来?”
江迂:……
到底还是坚持劝导:“纵然不能指望灵药,可一旦……大王懂得这房闱之事,将来在外头遇见意中人,也有机会收纳不是?”
“收纳回来等着被太后收拾?”
江迂再度:……
把牙一咬:“可这事本是圣人提议,也是一心为大王考虑,大王怎能拒绝?春莺一事还能找到理由,若再如此对付灵药……怕是圣人也会责备大王,更不说太后起疑,小奴叩请大王冷静,万万不可再冲动。”
这话终于让晋王沉默了。
江迂好容易听见喜怒无常的主人那几乎是微不可闻的一声叹息:“江叔。”
宦官僵怔当场,无比怀疑自己是出现了幻听——固然,晋王对他的苛虐行为尽是出于伪装,事实上江迂完全不担心主人真会对他痛下狠手,甚至有种莫名的自信,即便将来他瞒着晋王那些行事暴露,主人也不会完全不留活路,江迂坚信晋王重情重义,可他从来不曾妄想过主人会在某一天如此亲昵的称呼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