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辛还没放下固执,厉声威喝:“我不能拿女儿的人生做试验,你们快把人交出来!”
秀明收起戾气,尽力求告:“我们家是普通小市民,没有达官显贵也没有大知识分子,可祖祖辈辈都勤劳踏实,没干过卑鄙下作的勾当。贵和小时候不懂事,犯了错误,这是我爸的责任。现在我爸已经去世了,这责任该由我这个做大哥的承担。我愿意用这条命为他担保,请您相信我们吧。”
言罢做出惊人之举——在郝辛跟前屈膝跪下了。
千金胜利见状也箭步来到他左右,跪地后齐声哀求:“郝局长,我们也愿意用命担保,请您相信我们!”
都是争强好胜的人,为了兄弟甘愿舍弃自尊,只因爱重于山,血浓于水。
这场景正和郝家关系冷淡的兄妹们形成鲜明对照,比任何劝说更能触动郝辛,如同响亮的耳光打在脸上,他气势瓦解,斗志飞快散失,呆愣两分钟,寂然地转身离去。秀明等人叫不住他,一同分享失望,下一秒千金看到了站在不远处的贵和,忙跑过去。
“你不在床上躺着,到处乱跑什么?快回去!”
刚才郝质华出去买东西,贵和下床伸懒腰,透过窗户看到他们向郝辛下跪的画面,大惊赶来。家人们的情义大大超出了他的预期,尤其是大哥,他完全想不到心高气傲的他会下跪为他求情,见面后眼泪夺眶而出,颤声低呼:“千金,大哥,你们……”
秀明不知他为何流泪,听他问:“刚才我都看到了,你们干嘛跟质华她爸下跪啊?”,遗憾地说明:“我们求他再给你一次机会,可是他还是没同意。”
千金怕贵和担心,忙说:“你别担心,我们还会去求他的,一定让他把郝所嫁给你。”
贵和痛心惭愧:“错都是我自己造成的,你们何苦陪着我丢人。”
他希望大哥能狠狠骂他一顿,秀明满足了他的意愿,数落:“是啊,你自己跳进粪坑,还往我们身上溅了一堆屎尿,是够气人的。”
千金刚一责备就听他话锋翻转:“可是谁让你是赛家的一份子呢?你就是犯了天大的错误,我们也得挽救你,要不怎么能算一家人?”
贵和潸然泣下,刚才输进的药液都转化成了眼泪。
秀明换上温和的语气开导:“以后别搞个人英雄主义了,有困难大家一块儿解决,爸让我们合住就是想让我们明白这个道理,我们得理解他的苦心啊。”
他上前抱住三弟,再展臂搂住流泪的妹妹和小弟,四兄妹聚成一顶小帐篷,共同呵护亲情的火苗,每个人都是家的脊梁,齐心协力何惧狂风风雨。
在距离十几米远的墙角,景怡低头对身边的灿灿说:“好了,妈妈没事了,我送你回去吧。”
父子携手去往停车场,他取笑兔子眼的儿子:“灿灿,你平时不是很勇敢吗?怎么今天哭成鼻涕虫了”
早上他接到儿子的求救电话后飞奔而来,这半天都在暗中陪护妻子。
灿灿余悸未平道:“我以为妈妈受了重伤,后来又见她疯了似的跑出去,真被吓坏了。”
“哈哈,看到你表现出孩子该有的模样,爸爸也稍微放心了。”
景怡摸了摸他的脑袋,小孩儿郁闷地躲开。
“爸爸,最近外公家出了好多事,妈妈每天都很不开心。”
父亲和他联系密切,对赛家的变故一一悉知,无奈道:“你妈妈和娘家人感情好,看他们有麻烦,心情当然差。她最近工作顺利吗?”
“好像不太顺利。”
“怎么了?”
“她几乎每天加班,回家店长还经常打电话来骂她,估计和同事们处得也不好,可是每次问她她都不说。”
“妈妈没有工作经验,初次上班难免会这样。”
“爸爸您想让妈妈锻炼多久啊?”
儿子似乎对父母分居两地的现状不耐烦了,景怡露出愁容:“这还不到两个月呢,爸爸比你还急,可成长不是一蹴而就的,我们得有耐心。”
回家的公车上郝辛不断思索着,怀疑此前判断有误,赛家兄弟姐妹的相处模式是他欣欣向往的,那种亲密爱重的家庭应该能培养出有情有义的孩子,他该放任女儿用真情去赌一赌明天吗?
两天后郝质华回家取行李,他态度平静,让她坐下说话。
“你真的决定好了?”
“是。”
她百折不回,没留一点回旋余地,郝辛看清形势,拿出考虑两天的方案。
“那我也不再拦你了,但是……你离开这个家就别再回来。”
他语气不紧不慢,不躁不怒,仍轰掉林惠的肝胆,郝质刚也帮着母亲求情,郝辛向女儿解释:“我不是赶你走,也不是和你断绝父女关系,我老了,不想再看到儿女受苦受难的情形,那样我的心脏会负担不起的,所以剩下的路你自己走吧,是好是歹都一个人担着,别再让我和你妈为你痛心。”
他放不下担忧又不能绑住她的手脚,各自立场不同,分道扬镳才能避免相互伤害。
郝质华明白父亲的意思,她辜负了他的爱,痛疚在心底起舞,含泪点头:“我知道,谢谢您。”
收拾好行李,她义无反顾迈出家门,林惠追到门外痛哭挽留。
“质华,你要去哪儿啊?”
儿行千里母担忧,女儿此去吉凶未卜,做娘的心肝肚肠都快掏出来。
郝质华深情地抱住母亲:“妈,您放心,我会照顾好自己的,您和爸也要多保重。”
“我怎么能放心呢,你不会真的一去不回了吧?”
“不会,妈,等我安顿好了就联系您。您相信我,我一定会幸福的。”
她叮嘱二哥照顾双亲,对母亲留以坚定从容的微笑,拖着行李箱健步离开了。
郝辛听到妻子悲痛的呼唤终究不能镇定,起身快步跑上二楼,从面向院门的窗户打望郝质华,看她走远又赶忙跑上三楼借高度开拓视野,最后直至阁楼。
雏鸟终会离巢,展翅高飞时不曾留意过身后老鸟依恋的视线。郝辛似被割去了心头一块肉,疼痛像警报彻天彻地,默默摘去老花镜,为奔涌的老泪放行。
贵和住院数日康复回家,赛家人的生活回归正轨。千金不愿再给三哥添麻烦,每天勤奋工作,这日在店里添加货品,遇上了前来购物的景怡的三姨。
老太太吃惊得猛眨眼,假睫毛扇子似的呼呼扑腾。
“这不是千金吗?你在这儿干什么?”
千金也很窘迫,强笑着向她问好:“三姨,好久不见了。”
“是啊,过年以后就没见过你们,景怡和灿灿还好吗?”
她微微点头,又遭追问:“你在这儿打工?”
“是。”
三姨满腹疑惑,将她拉到店外问话。
“你怎么能做这种工作呢?景怡知道吗?”
“他不知道。”
“你是瞒着他出来的?我就说嘛,他怎么可能让自己的太太在面包店当小工。你怎么想的啊,再闲得无聊想找工作也得找个像样点的。在这儿打工,被亲戚朋友撞见脸可就丢大了。”
千金猜景怡还没将离婚的消息通报亲友,不能平白受责,大方说明:“三姨,我和灿灿他爸离婚了。”
三姨深深倒吸气:“离婚了?什么时候的事?”
“上上个月。”
“那他怎么不通知我们?”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三姨,我要回去上班,不能陪您了,再见。”
她自认和金家再无瓜葛,不用配合他们。三姨跟她想法两样,回家就致电景怡询问究竟。
“景怡,你和千金离婚了?”
景怡有些惊讶:“您怎么知道?”
“我今天在一家面包店遇到她,她在那儿当小工,我和她聊了几句,她说你们前不久离婚了。”
他还指望同千金重归于好,不想让亲戚朋友知道此事,现下瞒不过去,只得哂哂承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