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儿啊,你都快三十的人了,不能再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天天指着陆阿姨做饭,万一她哪天辞职了,你怎么办?”
陆阿姨是金家的保姆,这位申州阿姨认真敬业,在金家干活儿十来年,是千金日常不可或缺的保障,多喜今天提前给她放了假,让女儿尝试“自食其力”。
千金狭义理解了他的话,冲口说出解决办法。
“那再重新找个保姆就好了,花钱还怕雇不到人吗?”
“那要是花钱也雇不到人呢?难不成饿着?”
“可以出去吃啊,或者叫外卖,再不行让灿灿他爸做,灿灿他爸厨艺很好,什么菜都会做。”
“你这样哪点像做妻子的。”
多喜担忧之外又对女婿起了愧疚,凭千金这德性,即使景怡今后做出背德的事也能找到充分理由。
他懊恼地扭身背对女儿,千金以为惹怒了父亲,忙靠近了哄。
“爸爸,您生我气了?”
多喜怎么舍得对着那张可爱的脸发火,苦闷地说:“爸爸是生自个儿的气,都怨爸爸过去没用心教导你,连基本的生存技能都没教会就早早把你嫁出去,害你变成如今这样。”
千金仍觉得他在杞人忧天。
“我现在不是过得挺好吗?”
“千金,你不能只顾眼前,俗话说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没有谁能一辈子一帆风顺,你不说自立,总该先学会自理,否则今后肯定会吃苦头的。”
见她一副少不更事的模样,多喜开始掏心窝子。
“你经常送爸爸礼物,知道爸爸最喜欢什么吗?”
千金想了想:“茅台?”
她出嫁后常往娘家捎带贵重的烟酒食品,大部分被多喜拿去做人情了,偶尔会留下一瓶茅台自己享用。
见多喜摇头,她又猜:“钓鱼器具?”
和老朋友一起出海垂钓是多喜一大爱好,今年好像中断了。
多喜不再卖关子,微笑着给出答案。
“爸爸最喜欢你高中毕业那年暑假送我的不锈钢打火机。”
千金不解地笑了:“那打火机还不到三十块钱。”
“爸爸知道,可那是你用打工赚来的钱买的,爸爸当时非常欣慰,觉得我的女儿长大了,自己有能力谋生,就算哪天我不能再照顾你,你也能靠自己活下去。”
话明白到这份上,千金多少省悟了,但仍旧与之持相反意见。
“爸爸,现在家里不需要我挣钱,有灿灿他爸在,我也没什么事可干。”
多喜愁她不开窍,又不能说破坏小两口感情的话,拐着弯地劝:“你过分依赖景怡了,夫妻间应该齐心协力,不能一味靠着谁。你看那缠树的藤蔓,长得再茂盛,一旦大树倒了,它也会跟着枯死,你想变成那样?”
“灿灿他爸发誓会一辈子照顾我,您不也是因为相信他才同意我们结婚吗?”
“你这丫头,还是没听懂我的话。”
多喜几乎忍不住要露口风了,玄关里传来响动,只听灿灿欢呼:“妈妈外公,爸爸回来了!”
千金像看到饲养员的小动物欢腾地跳离沙发,奔向正在换鞋的丈夫,景怡脸上早蓄满甜笑。
“你今天下班很准时嘛。”
“全靠老婆吉言啊。”
他搂住千金肩膀,低头亲了亲她的嘴角,姿势熟练一看就已做过千万遍,理直气壮的也不回避儿子和岳父。
多喜蔼然问好:“景怡,回来啦。”
“爸,您来了。”
“我来看看你们。”
“您大老远跑一趟多累啊,打个电话叫我们回去就是了。”
“你哪儿有时间呀。”
二人亲切随和地寒暄,一般翁婿能处成这样已经不错了,他们都对彼此没额外的要求。
景怡环视屋内:“晚饭还没做吗?陆阿姨呢?”
千金不知他在明知故问,想起刚才在厨房的经历,露出些小情绪。
“爸爸让陆阿姨回去了。”
怕父亲错会意思,灿灿忙替外公申辩:“外公想让妈妈做饭,妈妈才干了一小会儿就罢工了。”
说完躲到多喜身后,逃避母亲抓掐。
景怡若无其事笑对岳父:“爸,我们出去吃吧,要不叫外卖。”
多喜早不满他这种无止境的纵容,笑意转为勉强。
“陆阿姨上午买了很多菜,我都收拾干净了,米饭也煮好了,随便把菜炒一炒,拌一拌就能吃,可这丫头……”
景怡搂住企图争辩的妻子。
“千金她还没入门,我来弄吧。”
他的态度自然到让多喜没法接话,趁其愕然,紧跟着声明:“总不能让您饿着啊,等她弄兴许天亮都吃不上饭。”
将动机阐述成为对方着想,就能成功化解阻力,这是他的家,掌握主动权并非难事。
他从容不迫上楼换衣,系上围裙接管了烹调差事,焦炸闷炒得心应手。
幼时父母在外经商,高中毕业前他都在长乐镇的奶奶家里居住,奶奶教养严格,注意培养他的自理能力,一般的家务他都会。后来去德国留学,数年中顺道进修了各色家政手艺,在赛家范围内考量,大概只比大嫂佳音逊色些。
今天他格外卖力,有意在多喜面前露一手,间接摆姿态——他上得厅堂下得厨房,既能主外又能主内,女儿交给这么全能的女婿,做岳父的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千金看不懂他的厨房外交,她算老公半个迷妹,不放过一切花痴时刻,早拿起手机对准景怡做饭的英姿一顿猛拍。
“哥哥,看这边,笑一个。”
景怡配合她的要求凹造型,清空太平洋也不够盛放他的宠溺,夫妻俩的笑声随着锅里的汤汁一块儿欢快扑腾。
“灿灿看你爸爸拿菜刀的样子比拿手术刀还帅。”
“妈妈别发朋友圈了,成天秀恩爱会招人烦的。”
“你懂什么。”
景怡不觉回望饭厅,正看到多喜背着双手缓缓踱开,心想:看到这幸福的场面,爱操心的岳父该放心了吧。
多喜不想瞎操心,把一个正直的人预估成不可靠,他也良心不安。每次见面,女婿的言行都无懈可击,对女儿的爱毋庸置疑,他但愿自己神经过敏,最好目前做的所有防范都是无用功。
饭后一家人出去散了会儿步。灿灿回房学习,景怡去书房写论文,多喜见千金陪自己看纪录片很无聊,叫她自个儿去玩。
最近他精力差了,容易犯困,眼睛盯着屏幕,画面却进不了脑子,不知不觉睡着了,醒来身上搭了条薄毯,不知是谁替他盖的。
他觉得身子很沉,赶紧起来舒展筋骨,信步走出房门来到院子里。
金家的花园是法式的,修建整齐的树篱密密栽种,绒毯似的草坪上排列银杏、榉树和加纳利海藻组成的V型丛林,规则点缀造型优美的刺绣花坛、喷泉和雕塑,初秋草木尚未清瘦,花园里浮动细纱质地的月光,鸟语花香谱写静雅。
多喜沿着花格墙漫行,厚厚的草地吸净脚步声,景怡的声音忽然飞进耳中。察觉自己将会打扰到女婿通话,他停在了粗大的紫衫树篱后,回避的念头却转瞬即逝。
“请不要再说这么无聊的话了,别说你我都有家室,就是男未婚女未嫁,我也对你没兴趣。”
景怡微微讥笑着,多喜还没听过他用这种傲慢不逊的腔调讲话,对方显然是个有夫之妇。
这又是哪个不守妇道的女人在勾引他?
多喜像昨天在自家后院那般竖起耳朵,生怕漏掉一个字。
“严丽莎同学,我对你的失败婚姻深表同情,但对你的感情也仅限于此。我很幸福,很爱我的太太和儿子,不允许任何伤害我家庭的因素存在,哪怕是外界的风吹草动。请你另找对象寄托你那颗多愁善感的心,硬要塞给我,别怪我把它扔进垃圾桶。毕竟同学一场,我不想为了回避你一个人拒绝今后所有的同学聚会,都是四十不惑的中年人了,我想这点自控能力你还是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