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了一夜,如今,天蒙蒙亮。
村庄很安静,人少,地大。阿朱的家,处在彭新村中心,算是一个好位子。
院门前是零散的红色纸屑,隔了一个晚上,炮竹的味道依旧残留着。里面没有动静,她来的有点早。
院门呼啦一下开了,她一愣,见到面前之人,吊着的一颗心晃了晃:“李大婶,阿朱还在睡吗?”
被谢狸称为李大婶的是阿朱的母亲,是个精明的中年女人,独自将阿朱抚养长大。
谢狸与她有过一面之缘,对她的印象比较好。
“阿狸姑娘吗?”
“嗯。”谢狸踮起脚朝里看了看,“阿朱还在睡吗?我找她有急事。我知道有些不礼貌,但我真的挺急的。”
她刚说完,里面传来了声响。
阿朱头发凌乱,披着一件薄衫。
“阿朱。”
阿朱轻轻点头,将薄衫笼了笼,缓缓走到谢狸面前。
李大婶随即道:“你们先聊,我去煮饭。”
李大婶走后,谢狸道了句恭喜,才问:“沈周呢?我去山洞,没瞧见他。”
“你不知吗?”阿朱声音有些哑,也不知是冷的,还是怎么。
“知道什么?”
阿朱瞧了瞧她,眼神奇怪,脸色透出一股揶揄的神色,“他走了,我以为他去找你了呢?”
“什么时候走的?”
阿朱依着院门,低了头,想了想道:“我记不清楚了,约莫是八月底的时候。”
谢狸衣服染了山间的雾气,湿漉漉的,有些沉。她看着阿朱,双眼黑白分明,脸瘦瘦小小,头发乱糟糟的。
“真的吗?”
“嗯,真的。”阿朱点了点头,轻轻揉了揉胸口处。衣领被人抓住,眼前是谢狸黑亮的双眸。
“说,沈周在哪?”
“他走了,去找你了。”
“别他妈给我废话!”谢狸双眼通红,手颤抖的厉害。
阿朱笑了笑,“你的男人,来问我做什么?”
残存的理智消失,谢狸暴怒,身子抖的更厉害了。阿朱以为她会发狂,动粗,却听见她细弱的声音道:“沈周去了哪?告诉我好不好。”
“我说了你的男人别来问我。”
阿朱声音冷静,胸口痛的更厉害了,身子一重,她被谢狸晃的差点撞上院门。肩上多了只大手,她被她的相公护住,稳稳的站着。
谢狸没注意突然出现的男人,她头晕晕的,依旧晃动着阿朱的双肩,声音微弱,“沈周,你告诉我他的下落。”
男人眉皱着,将阿朱护在胸口,伸手一推,将谢狸推在地上。“什么人啊?大清早的发疯。”
“心爱的人去了,她有些伤心,疯了,我们别难为她。”阿朱轻声道,揽着男人进了院子。
院门关上,挡住谢狸的视线和声音。
“去了?他去哪了?”
心爱的人去了,她有些伤心,疯了,我们别难为她。
谢狸撑起身子,安静的立在院门前,里面传来谈话声,谢狸听不清楚。不知过了多久,院门被人拉开。
李大婶面色难看,没精打采的样子,她怀中抱着一个简陋的酒坛。
“阿狸姑娘,这是我女儿前阵子带回来的东西,她扔在一旁,一直是我收着。可我知道,这该是你的。”
“我的?”谢狸嘴角动了动,呆愣着上前接过。
‘她叫阿狸,我的阿狸’
沈周,如今你也是我的了。
谢狸双手紧紧抱着沈周的骨灰,低头走着,身后是阿朱歇斯底里的吼叫声。
彭新春依旧安静,这个村子很美,如一副水墨画。
日头出了来,谢狸身后是一道斜长的影子。没有头绪,不痛不痒,走的累了,她就停下歇一歇,歇够了,她又起身走。
路上的村民碰见她,会停下来,带着异样的眼光打量着这个抱着酒坛的漂亮姑娘。心善的人,见她失魂落魄,虽不知道她出了什么事,但还是会柔声安慰几句。
谢狸听见身边有声音,会抬头,笑一笑,点点头,然后走开。前方人多了起来,指指点点,悄声细语。谢狸觉得有点吵,朝人少的地方走。
“阿狸。”
谢靳年对着她,轻声呢喃。
谢狸没听见,或是听见了,却没什么反应。
“阿狸,我们回家。”谢靳年的声音大了点,就在耳边。
谢狸抬头,小脸清瘦,“你要绑了我吗?”
谢靳年没了声音,谢狸低头,“你若是不绑我,那我就走了。”她身子有些佝偻,没什么力气的模样,但一步步走的踏实。
她走后,谢靳年没去追,他被谢疏意拦着。近日发生的事情太多,谢疏意面色也不怎么好。
“你说那小姑娘抱着一个酒坛子做什么?”
“谁知道呢?看着有些傻……”
谢靳年冷厉的目光打在那几个窃窃私语的人身上,他们愣了下,禁了声。
谢疏意回身对着谢靳年道:“你说那酒坛里是什么?”谢靳年没做声,她又道:“应当是沈周的骨灰。”
“三年前,谢狸十四岁。你和父亲都以为她小儿心性,对沈周只是新奇好玩而已。可我知道,她上了心。”
谢靳年面色阴郁,声音很低,“上了心又怎样,当年她十四,如今也只十七,以后的日子长着。赵启。”
“将军。”
“派人跟着阿狸,随时向我汇报她的情况。”他说完,拂袖离开,身影寂寥。
以后的日子长着,他何必害怕?
谢疏意低叹了口气,脸色沉的似一摊死水,不远处,娉婷匆匆忙忙的跑到她耳边,低语了几句。她面色一变,再顾不得谢狸的事,跨上马匹,回了长安城。
谢氏一族,谢安只得三个子女,其余皆为谢氏旁支。如今,谢氏除谢靳年能独当一面,其余皆不成气候。
谢安不在了,可当年跟着他的那些人还建在。都是五十多岁的男子,他们的日子还长着。
谢靳年秉承父命与皇室暗中为敌,谢家军中的一些老辈却并不满意这个做法。
谢靳年失了谢家军令牌,能够号令的只得他近些年培养的新势力。谢家军发生内讧,他忙着一面铲除异己,一面笼络谢家军一批中立的老辈,失了精力去对付尚粤。
他心中清楚,如今,皇位空悬,皇室一族必定斗得不可开交,他如今只需安抚谢家军心。
军中那些老辈并不姓谢,谢安在时,他们尚能听从号令,如今却是趁机想掌握谢家实权。
他对付他们颇为吃力,当下,寻了谢安留给他的那批名单,按照上面的人物一个个拜访。那些人都是跟着谢安出生入死的兄弟,此时见了谢靳年却没立即表明态度。
柳清澜的父亲是那批人中的中坚力量,说话极具分量。他去拜访他后,两人达成共识。
翌日,柳清澜住进谢府。
因着皇帝翁逝,谢安新死。他不宜大办婚事,只简简单单举行一个仪式便算是完成了婚礼。
他二十七,有的女人不在少数,却在谢狸回府后将那些姬妾遣散。
如今,春风一度后,他清醒,身边是柳清澜娇媚的面貌。他伸出手,看着左手处被谢狸刺伤的伤口,嗤声一笑。
他如今是晓得,他和谢狸是再无可能。只是,即便如此,他也不会放手。
近日,派去跟踪谢狸的人回了消息,说她状态不错,只是在不停的赶路,不知要去向何方。只是如今,她是走的越远越好。长安城,终究不是个安分之地。
身边柳清澜动了动,她伸手紧紧抱着谢靳年的腰身,脸色薄红,“在想什么?”
“没什么,你先睡,我有要事。”他起身,匆匆忙忙走了。
自古以来,联姻便是最便捷的一条道路。似乎玩弄权术之人,论起兄弟情义他们会更加信任联姻带来的利益。
他并不嫌恶这个方法,相反,他乐的利用这一点。只是,他不是个能让人握在手心的人,该铲除的人,他一个不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