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小姑娘怎么这么听话。”陆谨闻心想着,然后轻轻走到她身边。
☆、使命与魂的尽头
拆下纱布,伤口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应该不会留疤,陆谨闻也慢慢放下心来,重新给她擦药。
蓬熙见状问道:“陆医生,我下次去找静子给我换就行了,您这个人工费我可支付不起。”
“这顿早餐就当人工费就行了。”陆谨闻说道,“伤口好得挺快的,你看看,听医嘱还是有用的吧。”
“是,是,谢谢陆医生。这个人情我有机会一定要还。”
陆谨闻没有作答。包好伤口之后,起身脱下白大衣。蓬熙抬起头才发现陆医生身材真是好啊,身姿挺拔,清瘦又有力量。
“走吧,回家。”陆谨闻收拾好之后说道。
他们一齐下了楼,路过护士站的时候,蓬熙明显感到无数双眼睛在看着她,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等电梯的时候,陆谨闻开口说,“不用在意她们的眼光,医院这个地方其实很单调,再没有一点调味料该多无趣。习惯就好。”
蓬熙只得回答一句:“理解理解。陆医生我等会先到一楼急诊科跟师哥们打个招呼,我感觉我手好得快差不多了,不想耽误这来之不易的工作。”
“好。我去停车场取车在门口等你。”
“嗯,好。”这次她没有客气,也没有推辞。陆谨闻扬了扬眉。
到了急诊科,发现总导演王导也在,蓬熙上去打了个招呼。
“手恢复得怎么样了?”
“差不多恢复好了,随时都可以上班。希望这次事件不要对拍摄有什么影响。”
“当然有影响了,”王导假装严肃地说道,随即转换表情“这么见义勇为,对媒体工作者的正面形象提升不少,这么好的影响可不能忽略。”
听到王导这番话蓬熙的心情也像是坐了个过山车。
“还好还好,这我就放心了。”
“听说你这几天虽然没来拍摄但一直在帮他们整理素材、整理笔记?”王导问道。
“反正我放暑假了也没事,正巧能帮点儿是点儿。”
“嗯,我想跟你商量个事。我们的纪录片一般是两班转。但本来是夜班的那位记者家里突然有事情,可能要请一周的假。现在顶替你的那个,在台里还有晚间新闻要盯,所以也走不开。不知道从明天开始,值一个星期的夜班你可以吗?和你搭档的还是王皓月和周记初,你们配合也比较默契。”
“可以的,王导,我没问题。”
就这样,林蓬熙开始了她的夜班生涯。
第二天晚上七点,林蓬熙到达医院。和师哥们打了声招呼,然后和白天的工作组开始交接班。张蕊就是昨天蓬熙看到的那个记者,还有两位摄像在,也是三个人的组合。张记看到他们说道,“昨晚送来一位消化道出血的年轻小伙,急诊科主任和普外科医生立即进行了抢救,通过血液净化本来已经逐渐恢复生命指征,但这位患者又出现了应激反应,现在又被告病危,医生们和护士们已经将近24个小时没合眼,现在仍然在急救中。”
“明白了。”三个人点点头马上就开始了这个事件的后续拍摄。
走进抢救室,每一个人都面色凝重,患者身旁摆满了抢救的医疗设备。急诊科主任孙博一不停地催促血站,护士们轮流用体温温暖着冰凉的血袋,陆医生也在,目不转睛地盯着监护器上的指标,蓬熙看到了他。应该是从昨晚上班开始就没有回去过吧,蓬熙看着他的侧影,说不出的憔悴。病床上躺着的患者脸上早已没有任何血色,看起来也就二十多岁的样子,还是那么年轻的年岁啊。包括陆医生在内的每一个医务工作者,一定很想把他救回来吧。
世间事却总难得偿所愿。凌晨两点四十,病人心脏停止跳动,失去任何生命指征,宣告死亡。抢救室里一片沉寂。病人家属失声痛哭。
似把枪声响彻在空寂的荒野,因其空旷,才更显其悲凉。
陆谨闻没有把这样一条年轻又鲜活的生命拯救回来。他不是第一次面对死亡,但宣告抢救无效的那一刻,他还是双腿有些瘫软。多长时间没有合眼了他不知道,但他明白那个病人再也看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走出医院,来到对面的江边,他双手撑着栏杆慢慢蹲了下来。一个医生,最怕的就是被死亡打垮,关于死亡这一最沉重的话题,可能他们并没有时间去消解,因为前面还有无数的人等待着他们去拯救。
漆黑的夜色包裹着这个盛夏难得的凉意,吹起江面的粼粼微波,星星稀疏,没有几颗倒影。
而这一切,与那些逝去的人,都无关了。
蓬熙站在医院门口,隔着马路看着对面的陆谨闻,她比以往的任何时刻都更加的懂得,所谓医生他们背负的是怎样一条道路。
她就这样一直望着他的背影。她多希望可以给他一个拥抱,告诉他你已经尽了最大努力。
陆谨闻随后直起身子沿着江边走去,蓬熙跟了上去。他们就这样,一个默默地走在前面,一个默默地跟在后面。没有一句话。
或许是真的太累了,陆谨闻看到一排座椅便坐了上去,坐下来的时候余光才瞥见了蓬熙,他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定睛一看才发现真的是她。
“你怎么在这?”
“我这周值夜班,”蓬熙说完坐在这排座椅的另一边,“陆医生,你看着江面,不要看我。我跟你说几句话,但你不需要有任何回应。”
陆谨闻听话得转过头来。
“我有一个很喜欢的作家叫东野圭吾,他有一部小说叫《使命与魂的尽头》。这部小说的主人公夕纪是一名心脏外科的实习医生,他的父亲健介在她小时候死于一场手术,当时给她父亲主刀的就是这所医院心脏外科的西园教授。但夕纪总觉得父亲的死背后另有隐情,带着这个目的她来到了这家医院。后来,她慢慢发现在她的父亲当警部补的时期,曾经因为一场追捕行动,致使一名青少年在穿越马路时死于一场交通事故,而这名青少年就是西园教授的儿子。这更加加深了她的怀疑,西园教授一定是认出了她的父亲就是当年的那名警部补,才故意让这场手术失败的吧。后来,西园教授和夕纪一同参与一场难度极高的心脏手术,手术途中因为一场阴谋的策划致使医院停电,手术室也不例外,连照明都无法供给。但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西园教授也从来没有想过放弃,排除万难完成了这台手术。那时候,夕纪忽然领悟到自己错了。”
“可能陆医生觉得小说毕竟是小说,充满了戏剧性,但我觉得这本书后来有一段话非常打动我——无法救活患者,从某些方面来说,对医生造成的伤害和消耗更甚于家属。而要重新振作,需要的就是冷静检讨自己做了什么。如果不这么做,及时想面对下一名患者,也只会被不安压垮。就算最后的结果令人遗憾,但相信自己已经尽力,将成为往后医疗行为的支柱。医生的能力有限,因为医生不是神,无法控制人类的生命。他们唯一能做的,便是尽情发挥自己的能力。所谓的医疗遗憾,来自于现实局限。一个有能力的医生,无法故意不发挥能力,因为他们办不到。这不是道德问题,因为医生只有两种选择,要么竭尽全力,要么什么都不做。”
深夜的江边静谧得不像话,头顶的星空悄然见证着一切沉默的诉说。她的话,像一阵转瞬即逝的温软的风,在他的心头着陆,滋生出温柔的藤蔓。
“因为医生只有两种选择,要么竭尽全力,要么什么都不做。”陆谨闻悄悄重复了这句话。
“嗯,我知道你竭尽全力了。”蓬熙看着他说道。
陆谨闻转过头来,看着她眸中快要溢出的诚恳,不自主地抬起手摸了摸她的头,轻言轻语地说道,“原来你这么会安慰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