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目光充满侵略性,立刻被沈清濯察觉了,他随意披上宽袖长袍的中衣,回头看见烧了个洞的屏风,冷静地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地吐出来,抬手轻轻一弹。
一颗水珠击中龙黑乎乎的脑门,让它向后摔了个倒栽葱。
这回沈清濯没留力气,龙崽子被砸得有点狠,直到被拎回主屋里都晕乎乎的。
将一动不动装死的龙崽子搁在软榻上,沈清濯去左耳房看了眼。
果不其然,满地的水,汝窑水仙盆倒扣在地面,没碎,但也摔得够呛,一见沈清濯进来立刻可怜巴巴哼哼唧唧地控诉龙崽子恶行:“它打湿了方方和圆圆!又打翻了我!自己飞出去了!”
沈清濯将它捡起来,左右一看,看见了贴在墙上湿透了的、因脸型而分别命名为方方和圆圆的两个小纸人。
这小纸人也是用特殊的纸剪成的,又得沈清濯术法加持,按道理讲就算被普通水湿了身也无大碍。只是……他想起将屏风烧了个洞的龙崽子,叹了口气。
只是他捡回来的这个妖崽子,是条龙啊。
就算再年幼,那也是龙啊,上古时期力量最为强大的妖兽啊。
有点儿失策。
沈清濯摇头失笑,并没有生气。毕竟龙崽子皮一点是正常的,要是它成日发呆不动,他还要担心一下龙崽子心理健康问题呢。
他随手将湿淋淋的纸人捡起来搁桌子上晾干,又召来一朵云托着汝窑水仙盆下楼,好让它继续参加夜谈会。
最后沈清濯去了趟厨房,将热好的牛奶和酒并一大一小两个杯子,放在托盘里,单手托着回了卧室。
一推开门,沈清濯就看见一团黑龙结在软榻上拱来拱去,身躯被打了个结似乎并没有影响到龙崽子的行动,它踮着两只后爪,爬爬走走,很是欢快。
沈清濯将东西放到桌上,过去将这条龙崽子捉住,将它恢复正常,托在手心上。
龙崽子打蛇随棍上,一甩尾巴立刻绕在他手腕上。刚洗完澡的沈清濯身上那股冷香越发清晰,龙兴奋地甩了甩尾巴,就要顺着他的手往他袖子里钻。
沈清濯眼疾手快地扯住龙尾巴,将它往桌上一放,翻过大的那只杯子,倒了满满一杯牛奶,往龙崽子面前一推。
看着这大得能装下整条小龙崽的杯子,以及里面热腾腾的、散发着奇怪味道的白色不明液体,龙顿觉不妙,下意识就想溜,但立刻被沈清濯摁住了。
“快喝,不喝不给睡觉。”沈清濯心情颇好,一手摁着龙尾巴不让它跑,一手倒了杯酒。
这是炽果酒,炽果生于冰山中,百年一熟,熟后半刻不摘便会落地腐烂。它主要有养颜助眠的功效,酿出来的酒微甜,酒味很淡,但后劲很足,沈清濯酒量大不怕喝醉,便习惯每晚喝两盅然后睡觉。
……老年花了,得养生。
他轻啜着甜丝丝的酒,看着在牛奶杯上方探头探脑的龙,催促道:“不烫,快喝。”
在杯子边缘试探许久的龙终于小心翼翼地舔了口牛奶,顿时龙脸一皱,金瞳眯起,将头扭到一边,一副厌恶的模样。
沈清濯心里忍笑,面上只做淡然道:“牛奶有助成长。你想永远这么小小只吗?”
这似乎是戳到了小龙崽的痛穴了。它犹犹豫豫地转过头来,嗅了嗅,正打算英勇就义,忽然看见沈清濯手中的杯子似乎盛着不一样的液体。
它狐疑地探头来看,酒液清透,散发着淡淡果香,闻起来要比牛奶好许多,它凑过去想喝酒,沈清濯手一抬,将剩下半杯酒一口饮尽,又倒了一杯,含笑道:“这不是你该惦记的,去喝牛奶。”
他饮了酒,言语间吐出来的气息带着丝甜意。龙崽子对牛奶更加嫌弃了,转而去碰盛着酒的小壶。沈清濯任它撞翻酒壶,并不阻拦。酒壶只有两杯的量,此时空荡荡的,龙崽子撞了撞,一滴酒都滴不出来。
沈清濯将它又提溜回牛奶面前,修长的手指在桌上轻叩,意思很明确。
龙崽子没法,偷觑沈清濯隐没了笑意的脸色,磨蹭了一会,还是探头进去咕噜咕噜一口气喝光。
一杯牛奶分量不少,龙崽子的小肚皮显而易见得鼓了些。它勉强喝完最后一口,生无可恋地打了个嗝,懒洋洋地卷着沈清濯的手腕,不肯动了。
沈清濯轻柔地摸摸它的肚皮,夸了句:“乖,歇一歇就该睡了。”
外头忽有钟声传来,一连响了十下,最后一声悠长不绝,绕梁许久。沈清濯认真听完,轻呼一口气,带着龙崽子去耳房漱了口净了面。
一团崭新洁白的云朵飘来,沈清濯将龙崽子放上去,云朵柔软,立即将它包裹,只剩下一个黑乎乎的龙脑袋露出来。龙眨巴着一双金灿灿的眼,领悟了沈清濯叫它睡觉的意思,便往云朵里蜷了蜷。它大概是真累了,很快闭上了眼,一副睡熟了的模样。
沈清濯便不再打扰它,轻轻一推,云朵飘去软榻上静静躺着。他弹指熄了烛火,只留一枚光芒温和的夜明珠搁在墙角。
夜色寂静,养生的老年花沈老板在十点准时进了被窝,仰面朝上,双手叠放于小腹,面色沉静平和,轻轻地闭上了眼,不多时,呼吸就变得均匀而平缓。
夜明珠温柔的光芒中,一双金色的瞳缓缓睁开,又变成了充满攻击性的竖瞳。
第4章 同床枕
沈清濯已经很久没有做过梦了。
他是上古时期汲取天地灵气而生的莲妖,活了万万年,已经没有什么东西能轻易入他梦了,就算会做梦,梦境也大多代表警示与预兆。
可今天,大概是在睡前想了些故人……唔,是故龙,他居然梦见了一点往事。
他于天地战乱中生长,静静地扎根于天地间唯一一处灵池里。
这灵池其实是一条黑鳞玄龙的窝。
当时天地间正逢战乱,妖鬼神魔打成一团,玄龙四方征战,经常打得满身是伤,脏兮兮的回来。灵水难得,玄龙不想弄脏自己的窝,通常会先去冲洗干净再入灵池,某日大概是漫不经心,不经意就将伤口里浸透了血的一枚种子落在了灵池里。
歇了几日,玄龙再次踏上打打杀杀的征途,这次的对手难缠,它一打就是好几年。那枚种子便悄无声息地在池里发了芽,生了根,汲取着灵气,缓慢但坚定地抽着条。
于是等玄龙征战回来,看见窝里居然杵着朵欲绽未绽的雪白花苞,傻眼了。
种子浸透了龙血,又落于灵池中,发芽的瞬间便开了灵智,察觉到玄龙的靠近,还晃了晃半开的花瓣。
作为上古洪荒时期的暴力妖兽,玄龙的领地意识是很强盛的,从来不允许自己的地盘被随意侵占。然而今天它犹豫了,只发出了一声示警的龙吟:“……你是个什么东西?”
雪白花苞发不出声音,但大概是龙血的缘故,它的声音居然能传到玄龙的心里,它回答龙:“我是莲。”
连声音都是轻轻软软的,看起来似乎没有什么战斗力。玄龙潜下池底,绕着小花苞的茎转圈。为了保护灵水,玄龙曾设下一个隔绝的结界,而现在它看见这小花苞的根竟然穿透了结界,深深地扎在池底淤泥里。
还是个挺坚韧的小东西。玄龙想。
长而纤细的茎托着朵雪白花苞,玄龙又从水里冒出来,花苞上传来淡淡的冷香,还挺好闻的。它用头去拱了拱花苞上一瓣半开的花瓣,没控制好力气,雪白如云的花瓣轻飘飘地落到水面上,心底传来小花苞压抑细弱的呼痛声。
玄龙:“…………………………”
这是真的弱啊。
暴力玄龙沉思了一会,与其让它弱不拉几地活着以后遭受更大磨难,不如现在就把它拔了吧,这是它的窝,不允许有别的东西。
于是它顺口叼起刚掉落的花瓣,打算潜入池底把它连根挖起,结果花瓣一入嘴,它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