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肖连续来了很多天，已经成了他们店里的常客，对小何和他都不陌生，也知道姜格偶尔会去给他那一帮孩子送吃的。
他看见姜格神情愣愣的，问：“站这儿干什么呢？你们店里还有吃的没有，给我来碗面。”
小何在一边其实都已经把椅子收好了，正想说没有了，结果里面收拾的老板探出头来吆喝了一嗓子马上来，他只得心不甘情不愿地把椅子又拿了出来，说：“等会儿。”
薛译扬此时也正好踏进店门。他还穿着白天做演讲时穿得那身衣服，全套的西装跟这个苍蝇小馆子显得有点格格不入，虽然打理过的头发已经有些凌乱，但是一看就不是住在城中村的人。
拆着一次性筷子的老肖和杵在一边的小何都在不动声色地打量他。
“还没下班？”薛译扬问。
“啊，”电光火石之间姜格做了一个决定，“还没，您要吃点什么？都是现做的，马上就好，请这边坐。”
薛译扬只疑惑了一瞬间姜格疏远的语气，就从他焦虑的神情中看出了端倪，说：“那……来碗牛杂汤吧。”
姜格决定今晚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能让薛译扬跟这帮人扯上关系。
暗访记者其实是个危险的行业。
王发财领他入门的时候就说过。王发财还说过，他当初写稿子揭发一个黑煤窑的时候就遭到过打击报复，煤老板搞到了他的真实姓名和住所，派人来要他两条胳膊，他愣是一挑三，将将打个平手。
姜格觉得他是在吹牛，王发财没事就喜欢吹牛。但是这件事到被打击报复为止他还是信的，因为王发财说了一句，“没了胳膊，正好去天桥底下跟残疾乞讨队混脸熟了。”
做擦边球行业的，从来就不怕犯法，他们就靠犯法讨生活。
这个案子姜格无论如何都会跟进，但他也不知道这帮人被逼上绝路会做出什么来，所以必须要把薛译扬摘干净。
他假装走到后厨收拾东西，飞快给薛译扬发了一条短信，说今天不方便，改天再约，让他先走。
薛译扬看了一眼手机，又看了一眼后厨的方向，不明白姜格到底是怎么了。
倒是店里那个瘦得跟个竹竿儿似的的店员忽然坐到他面前，一脸讨好地问：“兄弟，你那车，值不少钱吧？”
薛译扬放下手机，抽了一张餐巾纸擦筷子，“还好。”
“啧，”小何给他一个你在搞笑的表情，“阿斯顿马丁，那叫还好？”
小何又打量了他几眼，又问：“欸，老哥，你是做什么生意的？我一看你就不是一般人。”
姜格独自在里面着急，小何那个傻逼居然还跟薛译扬聊上了。
他端了老肖的面放在桌上，老肖拆了一双筷子，什么都没说就闷头开吃了。
他能感觉到薛译扬在看他，但是他梗着脖子没回头，装出一副陌生人的样子。
老肖这个人，姜格在邻省的时候没有见过，跟着小花他们来定川之后，才发现他是个头目。而且听小花说，当年老肖年轻的时候就犯了人命，进牢里待了好些年，出来之后就开始做现在这个活儿了。因为他手上有命案，所以一般人都挺怕他。
另一边薛译扬的牛杂汤也上了，姜格看着薛译扬慢条斯理地喝了两口，然后就拿着东西离开了，看见他的车终于消失在视线范围内，姜格几不可闻地松了一口气。
小何出来收拾碗筷，感叹说：“这有钱人是不是有毛病，就喝这么点儿就走了啊？”
姜格没理他，试探着问一边专心吃饭的老肖：“今天这么晚还没吃饭啊？”
老肖略微一点头，他已经吃完了面，又让上了两个包子。他是个黑脸壮实的中年人，头发剃得特别短，皱着眉头说：“你们这包子是早上剩的吧？”
“这么晚，就是卖包子的也休息了啊，”小何接话说，“您就将就将就吧。”
老肖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说：“再给我打包两个面带走。”
两个？
他是从来不会给孩子买食物的，也就是说还有两个人一起？平常这里的出租屋都是只有老肖一个人看管，难道他们今晚就要走？
姜格心中一凛。
这么匆忙，难道是那个被绑的女人已经出了什么事？
即便不是为了这个案子，他出于一个知情者的责任感也要尽可能地救这个女人。
老肖一走，他立刻回自己的住处简单收拾了财物，然后到市中心的租车店租了一台车，又买了一些水和食物，着急赶回到小吃店附近的时候已经将近晚上11点。
小巷口的那家小卖部还开着，姜格知道那里的长洲籍老板娘也是跟老肖一伙的。他把车靠边停了，关了大灯在黑暗中等着，才发现自己的呼吸很急促，心跳也很快，握着方向盘的手在不停地出汗。
这种尾随追踪最容易暴露，但是一旦让他们离开了知情范围，那么再想要找到他们就难上加难了。
当初他还答应过小花，一定要救她出去。
这个女孩子只读到小学二年级，但是靠自学认识了每次乞讨摆在面前的纸板上面的字，她天生的正义感让她明白自己现在做的事情是不对的，周围的大人们做的事情是不对的。
如果不脱身，那么她的一辈子都将被早早地断送。不止是她，还有那些沉默着的更小的孩子们。
等了快二十分钟，巷子口才有了动静。
一辆运货的小货车停在了昏黄的灯光下，上面下来一个人跟小卖部老板娘商量了些什么，没过多久，老肖就带着七八个孩子出来了。
他们一一爬上了那辆货车的后车厢，最后老肖也爬了上去。
货车开走之后，小卖部老板娘前后张望了一下，拉上了店面的卷闸门，姜格赶紧跟了上去。
小货车还没出城，但是这个方向只有省道，方向可能是长洲，也可能是相反的北方城市。而且省道两边多是农村，万一他们随便扎进哪个自建房里面，姜格更没地方找。
眼看他们不知道为什么在一个超市附近停下来了，姜格心里疑惑，但是也在路边停下了。
他这时才接了一直在响的电话，屏幕显示未接来电是17个。一接通就是薛译扬的质问，“为什么现在才接？”
“我现在有事。”姜格说，他尽量控制着自己的语气。
“你……”薛译扬的语气变了变，“你到底怎么了？你是不是有什么瞒着我？”
这时候一辆救护车从路边开过去，响亮的喇叭声传到了薛译扬那边，“你在外面？已经凌晨一点多了，你还在外面吗？”
“嗯。”姜格低低地答应了一声。
“你在干什么？”薛译扬问，“为什么还没回家？”
薛译扬不知道为什么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他一手拿着电话，一手抓起了桌上的车钥匙，走到玄关开始换鞋。
“我……”姜格不知道怎么解释，眼看前面老肖他们的车又发动了。
“发个定位给我，”薛译扬斩钉截铁地说，“立刻。”
姜格只犹豫了一瞬——毕竟他是真的有些害怕，于是把自己的位置发给了薛译扬。
“你在哪儿干什么？”
“我现在过去。”
薛译扬发消息问他。
姜格已经发动车子追上前面的货车，只匆匆回了一句，“没什么，你不用管。”
出了城之后，他们果然上了前往长洲方向的省道。
这条路周围更加黑，因为两边不是山就是湖，连个房子都看不见。他知道渐渐靠近长洲，恐怕路都是这样修在山的缝隙里，如果停车待一会儿，估计还能听见山里的野兽叫声。
深夜的凌晨两点，前后只有这样两辆车，姜格不敢跟得太近。
然而等到他拐过一个弯，前面的小货车灯光居然不见了。
姜格心里一着急，但是很快车灯就照到前面有一个写着什么什么大桥的牌子，小货车就在牌子前面的一小块空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