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那日她却等来了一个噩耗。
彼时沈初寒率大军南下,直捣建安。杨复原来是前朝昭明太子的后人,趁乱起兵,赶在沈初寒前举事造反,攻入建安。只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沈初寒兵行险招,率小分队日夜兼程,及时赶到,血洗建安,将杨复、聿帝和所有聿国皇族一网打尽,无一人幸免。
沈初寒想要的宏图霸业她懂,也可以理解。聿国当时气数已尽,城破国亡也不过是迟早的事,就算不是沈初寒,也会有别人。
前世,她与父皇的关系算不得好,请沈初寒留父皇一命也只是为了让他能少背负骂名。可是,沈初寒明明答应过她,会留下父皇和五皇兄的命,到最后却……
所以,当日听到这个消息之后,一口气没提上来,眼前一黑晕倒在地,醒来时只觉心灰意冷。
然而,现在沈初寒却告诉她,父皇是杨复杀的?
她忽然觉得全身发冷,手一伸,要去拿几上的酒壶,手指却颤抖得厉害,半天也没将酒壶拿起。
沈初寒心疼地看她一眼,伸手握住她冰冷的小手,叹口气,尽量挑些温和的字眼来说,“阿绾,我在率军赶往建安的路上时,听说了杨复起兵的消息,担心他攻入建安后会第一个拿聿帝开刀,我既然答应了你,就必要护得聿帝周全,所以率领一小队亲兵,抄近路提前到了建安,可到底还是晚了半天。等我赶到时,聿帝已经……已经被杨复派人给杀害了……”
宋清欢全身的气力似被抽干,身子颤抖得厉害。
——她怎么也不敢相信,自己怀揣了两世的恨意,竟然恨错了人?!
沈初寒愈加心疼,握住她的手不由自主紧了紧,想给她一些温暖。
宋清欢眼中酸涩,并未抽出手,却又抬目看向沈初寒,眼中已有泪珠闪动,“那我五皇兄呢?难道也是杨复杀的?”
沈初寒拧了眉头,眼中有狐疑和不解,还是沉声解释道,“你五皇兄和太子,都是宋懿杀的。”
宋清欢彻底僵住。
半晌,才泪光闪闪地凝视着他,面上神情似有些崩溃,“你是说……你没有杀任何人?”
“不。”沈初寒摇摇头,“杨复和宋懿是我杀的。”
见宋清欢仍是一脸错愕怔忡和无助,沈初寒眸中狐疑之色更甚。想了想,起身走到她身旁坐下,握住她的肩膀将身子轻轻掰过来,然后凝视着她的眼眸,一字一句温声开了口。
“阿绾,当日,在我还未到达建安之前,杨复起兵,朝建安攻去,并派人暗中刺杀了聿帝。宋琰匆忙之中继位,率兵抵抗。却不想,宋懿对皇位觊觎已久,竟趁着杨复率兵攻打建安之际杀害了宋琰,为铲草除根,连宋暄也一并杀害,对外只宣称两人是被杨复派人暗杀。”
顿了顿,叹一口气,“我到达建安后,派人调查清楚了事情的真相。我答应过你要护好聿帝和五皇子的安全,却没能做到,唯有杀了杨复替他们报仇。宋懿见势不对,放弃了负隅顽抗,开城门投降。你也知,我生平最恨见风使舵的小人,对于宋懿这样的人,心中自是不屑,盛怒之下将他斩杀。”
沈初寒说得很缓慢,每说一句话,就抬头看一眼宋清欢的神色,眼中写满了紧张。他语声沉郁,声线中甚至有一丝丝发抖。
宋清欢脑中一片空白,眼底也失了焦距,只剩迷雾深笼。
难道,她这两世所坚信的一切都是谎言吗?
这时,沈初寒似想到了什么,眸底染上一抹几不可见的冷意。他长睫微垂,敛了眸底的戾色,仍旧温柔地看向宋清欢,口气柔和地劝哄道,“阿绾,看着我的眼睛,告诉我,你为何会觉得是我杀了你的父皇和五皇兄?”
宋清欢仍有几分怔忡,闻言呆呆地看他一眼,“所有人都这么说。”
“所有人?”沈初寒皱了眉头。
“昭帝,皇后,宫女内侍,甚至君晚……”
“阿绾,你没有收到我给你的信么?”沈初寒眸光凝重,周身气息有些阴鸷。
“信?什么信?”宋清欢终于回了神,听得他这话,越发觉出了不对劲,抬眸看向沈初寒,眼中水色迷蒙。
沈初寒脸色一寒,“我怕你担心,每隔十天就会写了信派人快马加鞭送给你,你没有收到?”
宋清欢摇摇头,眉头皱成一团,“自从你出征后,我就没有收到过你的任何信件,所有关于你的消息,都是从其他人口中得知的。我也试图给你写过信,却也是石沉大海。”
这也是她为何越来越心灰意冷的原因。
——哪怕再忙,难道忙到连给自己报个平安的时间都没有吗?
却不曾想,事情,好像并不是她认为的那样。
沈初寒周身的气息越来越冷,眸底戾气重重。
难怪……难怪他从未收到过阿绾的回信,当时还以为阿绾还在因自己不带她出征而生气,却没想到,他和阿绾之间的沟通通道,早已被人生生掐断。
难怪……难怪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原来,竟是所有人合伙起来做了这个局!
虽然前世已亲手血洗临都,但一想到那些人这一世还活得好好的,心中的怒意就如同熊熊烈火一般,不断上蹿,瞬间达到峰值。
这一世,他定要让他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不过很快,他意识到宋清欢还在这,忙收了周身戾气看向她,眼中满是疼惜,“阿绾,所以……这就是前世为何那般决绝的原因么?”
宋清欢头微垂,露出一截玉白的脖颈,身形有些单薄,看得沈初寒一阵心疼,恨不得立刻将她搂入怀中揉进血液。
可他克制住了。
阿绾的心结终于快要解开了,他不能在这个时候贸然行事,以免,功亏一篑。
“那苏娆呢?”
宋清欢沉默许久,忽又抬了头,神情仍有几分清冷。
沈初寒怔了怔,不解道,“苏娆怎么了?”
“你为何要答应迎娶苏娆?你曾答应过我,无论如何,都不会再娶其他女子,为何又出尔反尔?”宋清欢眸色幽黑,态度,却不似方才那般咄咄逼人,有些犹豫和试探。
“我迎娶苏娆?”沈初寒彻底愣在原地,一脸错愕。
“苏娆都千里迢迢从洛城赶到临都,难道不是为了和亲?更何况,她亲口承认的事,还有假?”
听得宋清欢在这话,沈初寒眸色微敛,掩下眼中的煞气。拳头紧握,青筋爆出,足见心中怒意滔天。
若非此时面前坐的是宋清欢,怕吓到了她,他早就一拳砸在了长几之上。
“阿绾,我的确去了宸国,也的确同宸帝谈成了和亲一事。不过,苏娆要嫁的人,不是我,而是昭帝,我名义上的父皇!”
宋清欢的眼睛渐渐睁大,睁大,面色惨白,眉角眼梢皆是错愕和惊诧,眼角的泪珠挂在那儿,将坠未坠,甚是惹人怜惜。
沈初寒心里揪得难受,伸出指腹替她拭去眼角的泪珠,语气轻柔得像一片羽毛,“阿绾,我从始至终心里都只有一个你,又怎会娶别人?”
宋清欢呆呆地怔在原地,任由他擦拭着自己眼角泪珠,似受了巨大的打击。
她从来没想到,自己所认为的真相,只是别人想让自己看到的那一面。也就是说,从一开始,她就掉进了一个精心设计的局。
君家的所有人,甚至君晚,身边的宫女内侍,苏娆,一个个面孔在眼前闪现,心中恨极,手紧紧握成拳,尖利的指甲掐入掌心,疼痛却使她陡然崩溃。
强忍着的泪水终于夺眶而出,如落线的珠子一般簌簌落地。
“阿绾,是我不好,我不该将你留在那样的危险之地,我本该……我本该听你的话,将你带在身边的,阿绾,都是我的错,你看看我,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
见宋清欢忽然哭了,沈初寒顿时手足无措起来,一面轻柔地替她擦拭着眼泪,似对待一件易碎的珍宝一般,一面放软了嗓音柔柔哄劝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