匕首上血迹未干
那血已凉了
……
世间再无萧慕白
夏随锦心中涌出从没有过的愧疚,它像一颗火种在胸口越烧越烈,直至脸颊滚烫、手脚瘫软,甚至脚心发烫就要站不稳。他不后悔这么做,因为他想不到别的法子了,即便再来一回,他还会这么选,可是,他忽然想起了龙泉镇上鲜衣怒马、意气风发的萧大侠,再看石床旁毫无鲜活气息的肉尸,这是同一个人么?
一是活人、一是死物,他一时间无法将两者重合起来,脑中思绪混乱不可解脱,紧接着,他竟陷入了可怕的梦魇之中。
明明那么好的一个人,为什么会走到“剜心”的地步?
……这是谁的错?
“难道竟是我的错?……不,不对!是浮昙!”
——浮昙!!
夏随锦猛地清醒,发现自己躺在清心楼。他急问:
“浮昙呢?”
虞芳端来一碗汤药,道:“你要静养。”
“我问你,浮昙在哪儿?”
“禁河下”
傅谭舟真狠,将他亲儿子关在了禁河下的铁牢,这下子,没有钥匙谁也进不去。
“浮昙的毒刚解,傅谭舟就这么待他?……啧,这是亲爹么!”夏随锦抱怨了一句,又问:
“浮昙知道萧慕白死了,什么反应?”
说来丢脸,他竟在山洞晕了过去,之后发生的事情都不知道。突然这时,一个身影急惊风似的冲进来,抱住他的胳膊就往外拖。
“等、等等!江畔你干嘛?”
江小少爷红着双眼,张嘴便是一口哭腔,说:
“你去哄哄阿水吧,她不肯吃东西,一直哭。我哄了,不管用,流霜姐姐也伤心,傅伯伯在忙,找来玲珑姐姐、大哥二哥也不管用,我只能来找你。”
说到最后,哭得稀里哗啦。
夏随锦听了头疼,但还是耐着性子,心平气和地说:“带我去看看。你可别哭了,都这么大还哭鼻子,让人看了笑话,阿水也会不喜欢。”
“阿水……呜哇哇哇从不喜欢我!”
江畔更伤心了
虞芳冷笑:“就是因为你太过孩子气,沉妆才不喜欢。”
夏随锦:“……”
“等你俩成亲了,还要小苏哄?那是你家娘子,不是小苏的。”
虞芳是个光风霁月玉洁冰清的人儿,极少生气,像这般训斥人真是头一回。江畔吓得一愣一愣的,一激灵将鼻涕吸了回去,缩着脖子胆怯地看他。
“你别吓坏人家孩子。”
夏随锦忍笑道:
“我去哄。”
赶到沉水阁的时候,沉妆已哭累了,趴在床上,肿着核桃似的眼睛瞪着手心里的骨头。
夏随锦掀帘子进来,沉妆仰头望过来,红彤彤的眼珠子像兔子一样胆怯又畏惧,问:
“萧哥哥死了么?”
“人死不能复生,节哀。”
紧接着两行清泪汩汩流出,又问:“浮廉也死了?”
此时江畔在身旁盯着,他硬着头皮点头:“大概,死了。”
“那个浮昙,他活过来了?”
“浮昙只是中毒”
沉妆坐起来,将骨头链子仔细地放回脖子里,看上去突然有了精神。夏随锦好奇地盯着她,觉得小姑娘不太对劲儿。
沉妆神神秘秘地问:“锦大哥,浮昙在哪儿?”
“你问这个做什么?”
“你说嘛。我想知道,不然我去问流霜姐姐,总会有人告诉我的。”
夏随锦想想也是,就告诉她:“在禁河下的水牢里。”
从未觉得不对
“锦大哥,我问你一件事情,你能老实回答我么?”
“这个,看你问什么。”
沉妆仰头看着他,眼中莹莹闪动的除了泪光还有一抹极迫切极渴望、类似于献祭的光芒。
她问:
“花死了,浇上我的血可以再开;人死了,拿去我的命……可以复生么?”
第44章 第四十四回 良人
这话什么意思?
夏随锦很在意,就像猫爪子在胸口轻轻挠了下,不痛不痒但很不舒服。不过很快,另一道晴天霹雳劈在了他的脑瓜顶,登时三魂吓去了七魄,神识飘飘荡荡险些飞出去。
他哽着嗓子,说:“你,你真的怀、怀……了?”
玉明尘端坐在贵妃椅上,眉目高贵冷艳,斜斜上挑眼眸,道:“表兄,此事我已告知父王。父王已允薛成璧与我成婚。”
玉明尘是明王叔夏延辉的女儿,大寰朝月华郡主。
“呵!薛成璧那小子,艳福不浅!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薛家堡没了,却换得一位金枝玉叶的娘子,也不至于太惨。”
由此看来,明日武林大会,武林盟主之位非他莫属了。
夏随锦面容带笑,心里却在挑薛成璧的错:薛堡主刚愎自用,他会不会也有这个毛病?过刚易折,伤人伤己;无权无势,日后表妹危难之际,他也帮不上忙。
好在薛堡主性情中人,且痴心深情,想必他的儿子也不会太差。再者,薛成璧孤零一人,而小玉身后有皇家护着,谅他也不敢随意怠慢。
“其实,也还可以。”
这么一想,心中果然宽慰了许多。
“说来怎么不见小月?自慕容山庄一别,我好久没听见她的消息。”
“她?”
玉明尘唇角上勾,眉间一抹清笑很耐人寻味。
夏随锦登时觉得头皮发麻,紧接着她讥诮一笑,道:
“怎么问起她来?”
夏随锦说:“那是你的姐姐。”
“我与她只是表亲,你才是亲的。”
瞎说!我跟你才是亲的!
夏随锦捂住脸,纠结该不该问下去。这时,玉明尘说:
“她出事了。”
“什,什么?”
“怎么,你不知道?”
他双手一摊,说:“我什么都不知道。这阵子过得糊里糊涂的。”
“看来你是真的不知道了”
“求你别再卖关子”,这个臭毛病定是跟小月学的。
玉明尘说:“她跟暗卫私奔了。”
暗卫是杀手,藏身于黑暗中无名无姓;
小月是当今昭和长公主。
他俩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差得不能再远的主与奴!
“……”
夏随锦盯着脚尖,双眼迷离神智飘飞,赫然成了个呆子。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慢慢回过神,坐在椅子上长长呼出一口气,还是觉得恼火。
“怪不得一直没小月的消息……”
此等丑闻,夏帝怎敢放出来?恐怕过不了多久,金阙就会传出‘昭和长公主身患重症,不治身亡’的消息。至于暗卫,随便安置个罪名发配至贫瘠之地,这辈子都是个戴罪之身。
“小月她……我一直奇怪阿姐芳龄不小了,怎么还不出嫁?原来是看上了那个呆头呆脑的傻大个儿。也对,她那泼辣劲儿也就傻大个儿能忍,其他人玩儿都被她玩死了。”
夏随锦心中不舍,只觉得月天心花容月貌千娇百媚媚骨天成,虽说性子凶悍了些,但说好听点儿,那是与众不同,非寻常女子可比,怎么偏偏眼瞎看上了憨傻的暗卫?
“罢了罢了,小月喜欢就好。没事我回去了。”
“等等!”
夏随锦回头,“怎么?”
“你为何躲着父王?”
“啊……哈哈怎么会!那可是我亲皇叔。唔好吧,我确是躲着,你知道我向来惧怕皇叔,小时候还因为这不大敢去明王府找你玩儿,这段日子说实话跟皇叔同处一个屋檐下,我整日战战兢兢的,一直念叨着他何时才走。”
玉明尘将信将疑:“只因为这个,没有其它?”
“好妹妹,哥全都招了。你就信了吧。总而言之,千万别跟皇叔提起我,我怕啊!”
说着,一溜烟儿跑了。
天地良心,他不敢见皇叔,是怕皇叔看出端倪。“九龙令”一事牵连甚广,稍有不慎会动摇寰朝的根基,他只能先瞒着。